从王哈儿的角度看,气运这东西当真是玄而又玄。但一个人的气运要是能好到让一尺厚的硬木大门自己打开,那这就不是“气”的问题,也不是“运”的问题,而是人品的问题!所以,谢观星的脱困,方胜的返回,这一切与气运无关,而是另有原因。
被困在祠堂内的谢观星,即便已经判断出了大门开启的机关在祠堂外,却依旧不肯放弃努力,他仍在苦苦的搜寻。这看似徒劳的所为,却是一种很不容易的养成。
李老蔫当年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将一群老妇反复翻检过无数遍的豆秸买过来,让谢观星和陆仁义寻找可能被漏掉的豆粒。而当这两人赌咒发誓,确实是一颗也没有了之后,李老蔫每每都能得意洋洋的从里面再找出一粒抛到谢观星手中,最后还不忘留下一句极度打击二人自信的言语。
“还有!继续。”
就是这看似有些古怪的训练,却是李老蔫最费心的安排,寻常的小事,一旦上升到某一高度,往往意义非凡。李老蔫认为,武道至简、人道至简、天道至简。世人最大的弊病就是喜欢变着法子把事情搞复杂,很多所谓的“高人”亦是如此,当他们开始滔滔不绝讲述一个道理,或者费尽心机想要寻求一种极致的武功时,他们不知道,从这一刻起,无论他们如何努力,最终只会渐渐远离事物本来的面目。而事物本来的面目,有时候并不需要你另辟蹊径,只要再找细一点点就可以。
谢观星可不知道李老蔫的良苦用心,但是类似的训练却让谢观星不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绝对”,这听起来很好笑,可是如果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是一个捕快,而是一个杀手或是刺客,那就一点都不可笑了!
不过,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过于专注寻找“非绝对”,显然也存着一些风险。
所以,当谢观星身后的大门被人悄无声息的打开后,一直到有风儿透过缝隙吹入,晃动了祠堂内的烛火,踩踏着青龙头颅,借以摸索头顶石壁的谢观星这才被晃动的影像惊动。
没时间去责怪自己是否太过大意,谢观星轻轻跃下青龙塑像,并顺着门缝向外望去。沉沉夜色之下,空荡荡的院落内空无一人,可是那被月色照的有些泛白的地面,却似隐藏着无穷的陷阱。谢观星对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并不陌生,他没有选择冲向敞开能有一人宽的门缝,而是压住崩簧,缓缓抽出钢刀藏身门后。
饿急了的羊,看不见躺在青草边的狼,逮到大鱼的渔夫,常常会因兴奋丧命在自己鱼钩之下。谢观星吃过这方面的亏,有别于李老蔫的从“小事做起”,刘半山在“攻心之术”的训练上,完全可以算得上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成为影卫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谢观星几乎对所有突然冒出来的所谓机会都表现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麻木。方胜就曾经亲眼见过,有人在谢观星前面掉了银两,那谢观星不但不去捡拾,反倒掏出铁尺在那银两周围好一阵乱捅。
“不疯魔不成活”没有那段时日的历练,谢观星的决绝和镇定从何而来?又如何入得了“噬仙铃”的法眼!
当然这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如今的谢观星,已经将这种提防融入到了骨头里面。
夜色中,似乎正进行着一场耐心的比拼,除了透门而入的风声,祠堂内外一片寂静,谢观星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冲出去的想法,可是他也明白,如果大门再次关闭,那么自己极有可能因为谨慎而错过了唯一的一次机会。
大门开始移动,缓缓关闭了数寸,谢观星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可是他还是没动,如果没有第二个机关,那么一定有一个人正躲在门后扭动着门环。尺厚的大门,钢刀根本无法穿透,即便是能够穿透,谢观星当下也不能这样去做,因为他不清楚,这始终不愿露脸的来人,究竟是敌是友?
大门再次关闭数寸,谢观星开始有些心慌,可是他必须坚持。李老蔫说过,有些规矩,就是死也要去坚持。
这坚持也许有些道理,大门在闭会了一小段之后,再次缓缓打开,只是这一次,开启的非常宽,足够两人并排通过,并且,透过大门向外望去,石阶之上,摆放着一张被银两压着的纸条。
有了足够的空间,谢观星决定放胆一试,其人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又将装着铁砂的内袄,挑在了刀尖上,随着外袍向着大门左侧抛出,谢观星钢刀一抖,内袄几乎同时被抛向了右侧,可是谢观星自己,却是怀抱钢刀,一个团身滚到了院内。
旋身而起,钢刀护体,可这一次谢观星真的失算了!祠堂的场院内并没有什么人等着要他的性命。空荡荡的院内根本没有一个人,唯一的解释是,那人在开启大门后就已经离开。
寻回了自己的衣物,谢观星小心拾起了地上被压着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行小字:贵友现在村外官道,速往!莫再回村,
谢观星看到这种留言,心头一惊,这人若是想帮自己,何以不留下出村的地图?这等言语,莫不是已料定自己有出村的方法?难道这村之中还有自己的熟人?
疑惑是有了一些,但方胜的生死更为重要,谢观星顾不上其它,赶紧再次上了房顶,大致估计了一下方向,翻墙过脊朝着村口方向窜去。
当然,既是不守规矩,踩碎些瓦片在所难免,虽然不是所有的房顶都能攀上,所有的巷道都可连接,但那些被方胜抛洒下来的铁砂不难寻找,只需要谢观星拔出自己的钢刀在地面上划拉一番便可找正大致方向,不过半个多时辰,一连踩漏三处屋顶的谢观星终于来到了村外。
与张福相比,极不擅长提纵之术的谢观星找到方胜的经过倒是十分顺利,方胜就躺在官道边,一动不动,任谁一眼望到,都会觉得是一具死尸。不过不用探过呼吸,谢观星也能确认方胜没死,因为这厮的呼噜声在夜色中仅次于鸡鸣,不过方胜身上的味道,却让谢观星有些犯了难,坦白说,谢观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涉川的律法,可是他看到的,听到的,躲过的,面对的,好像都和这涉川的律法打着别扭,而当年那个高呼“我朝律令”被人捂住嘴的少年,如今也已成为了过去,从某种意义上说,谢观星正在一步步踏上刘半山走过的那条道路。
留意了一下周围,谢观星剥下了方胜的官衣,从怀中掏出火种,寻来一些枯枝,将那官衣和枯枝一起点燃。
腾起的火焰带着几分腥臭的味道,可是站在火堆前的谢观星,面色却有些阴沉。
谢观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胆焚烧官衣,随着火焰的腾起,谢观星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破碎,他不知道那碎掉的是什么?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境,官衣上的火焰就像是在自己身上燃烧,但谢观星能感到的却只有冰冷,他忽然想通了一件事,一件在他看来极不可思议的事,自己真的变了,不仅仅是侧出一步,求个变通,而是变得对律法失去了应有的敬畏之心。也许刘半山说得对,所谓律法,不过是一张满是窟窿的网,识得空子的,轻而易举就能钻了出去,个头大的你想网也未必网不住,而这张网,你抖露的次数越多,就越不会把它当作一回事。
方胜不知是不是被烟雾熏醒,迷迷糊糊的看到了眼前一幕,其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之下,放声大哭,可哭着哭着,又连连狂笑数声,开口说道:“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只要有命在,就还有机会!”言罢倒是看清了谢观星正在焚烧的东西。
脱了险的方胜头脑立刻恢复正常,待看了自己身上一眼,方胜对着谢观星说道:“出了京都,这倒是个屁大的事儿!兄弟你莫要忙活了,就你我这样的小鱼小虾,有谁会上赶着生事?也就是一瓢水的事,何需定要烧了!”
谢观星听闻方胜此语,一阵火起,可看着其人面上乌青,又不好生出责难,只得小声说道:“莫要在大声言语,此处比不得旁处,你倒是用哪里的水去清洗?反正你那里还有一套,回去换上便是,某要被人拿住把柄,今日无事,来日敢说无事?莫扯闲的,你此番遇到何事?那条子可有送出?”
方胜闻得此言,心中微微泛起一丝寒意,谢观星一直在变,方胜也许早就发现,可是他就是不愿去相信,因为方胜觉得,如果谢观星有一天,也变得和自己一样“聪明”,那自己压在其人身上的砝码,明显不够份量。如今听谢观星说到“来日”,方胜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发现,他猛然间想到了,自己需要重新换一种砝码,来拉住谢观星的心。
其实方胜大可不必如此,很多时候,无需同生共死,只要能做到守望相助便已经是兄弟!
(看护三天,自己病倒了,高烧不退,许是累得!娘的,这累出的感冒好像还传染,全家老小一个没漏,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