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雪纷飞,旌旗冻折,连绵数十里的涉川军营于夜色中便有如一座座被积雪覆盖着的坟茔,沉寂中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寒冷肃杀,而艰难巡行于营帐之间的涉川军卒又能改变些什么?他们的存在更像是一种印证,如果一个人只为了活着而活着,那与一具没了灵魂的僵尸又有何异?
你无需去责怪军士们慵懒与底层将领的懈怠,面对如此恶劣的环境;面对貌似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征战杀伐,少有哪个军士或百人尉能够做到颜大宝一般的“豁达”,而一旦出了营帐,与其耗费气力去咒骂某位上官或是期待着有朝一日自己的营帐中也有上好的酒肉可以食用,倒真不如老老实实盯紧自己脚下的路面。过往的经历早已让一众苦人儿达成共识:不要在这种鬼天气跌倒!如果你自己爬不起来,那么剩下的所有努力都只能是一种奢望。
……
“知唯一生死奈何,离欲者大道无伤!”
凝望着面前矗立着的一块黑色碑石,薛守信默默念叨碑文的同时也轻轻抖去了那件刚刚被人披上的裘衣。
身后的抽泣之声再次响起,可薛守信不想回头更不想做出任何回应,他非常清楚,无论自己做什么,哪怕只是转身拾起那件掉落在雪地中的裘衣,这就只能意味着一种放弃。
薛守信不愿放弃,他必须让自己相信,就是身后的这名女子令自己做出了有悖孝道的大逆之举,他必须让自己相信,若非这名女子的出现,他薛守信就还是原来的那个薛守信。
风雪中低声抽泣的明心一如往日般妩媚,即便有狐裘的遮挡那与生俱来的玲珑身段还是在漫天飞雪下展露无遗,然而再美的容颜,再诱人的身段倘若无人怜惜又有何用?终究不过是待雨梨花秋日浮萍。
“你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本将军讲吗?”
冷冷的问询令抽泣之声为之一滞,惊愕的看着那个高大且熟悉的背影许久,明心的嘴角渐渐泛起一抹笑意。
“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会给自己招来很多麻烦!”
身形猛然扭转,一柄墨绿色的长弓赫然出现在薛守信的掌中,而随着弓弦绷紧,一支晶莹耀目的七彩长箭便仿佛是从空气中析出。
长箭指喉,面色惨白的明心并没有流露出一点畏惧神色,可不会有人知道,此时此刻明心的心真的在痛,并且痛的几乎要碎裂开来。
这多年下来,明心从没有对薛守信详细讲述过自己的以往经历,所以薛守信并不清楚,相似的情景明心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但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明心真正感到了死亡的临近。
扯拽着弓弦的拇指隐隐传来一阵刺痛,薛守信没有戴上骨质护套只因为那物件已浸染上了自己父亲的鲜血。
注视明心双眼,薛守信丝毫也不怀疑明心话语中的深意,并且薛守信相信,即便那些只顾得脚下的巡营军士很难察觉到自己的行踪,可一定会有那么一两双眼无时不刻不在紧盯着自己的营帐。然而明知事不可为,薛守信仍想着放胆一试,因为这些日子对于他薛守信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躺在自己身侧的明心无异于一只貌似温顺实则极度嗜血的母狼,而他薛守信只要一看到明心那白皙且细腻的脖颈,同样会生出一种想要上前撕咬的冲动。
“如果你一定要杀明心,最好不要用落仙弓!你应该清楚义父当日说的那番话是何意思,只要方胜一天不死,消息一天没有被证实,动用这柄弓同样会招来麻烦!”
明心的善意提醒似乎是起了一些作用,紧绷着的弓弦开始回缩,可就在七彩长箭行将消退的当口,薛守信却猛然松开了手指。
淡淡的光华掠过明心脖颈,一道极细的伤口瞬间出现,转而喷射出一片殷红血雾。
“明心!”
丢掉长弓,薛守信踉踉跄跄冲至明心近前,一只颤抖着的手掌更死死按在了明心伤口之上。
“我不是要射你,是……”
缓缓探出的手掌止住了薛守信的言语,可是当这只手掌轻轻抚过薛守信面颊,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挽回。
“我知道……”
默然低垂的头颅不带着任何责怨,跌落的手掌便有如在感触这世间的冷暖温凉,可是当积雪消融,又有谁真能记得天地间某个女子曾经走过的痕迹。
……
默默遥望着远处的那对男女,影卫许奇依旧保持着想要从雪堆中挣扎站起的姿势。作为方胜手下一等一的顶尖高手,许奇多半没能想到自己会落得这样的一种结局,而看起来极其简单的尾随居然会生出意外,似这样的问题,若干年后,寻到许奇尸骨的方胜同样是一头雾水。
我们大胆猜测,方胜能生出这样的困惑,只能是因为他了解许奇的为人,而对于许奇的身手,方胜更是拥有绝对的信心。可许奇终究还是死了,没人清楚素来谨慎的他怎么就能因一时大意被薛守信窥破行藏?更没人清楚明心的死到底应不应该归咎于许奇?
在有些人看来,落仙弓的出现或许是这所有问题的答案,可真正的答案永远被埋没于雪堆之下,然而仔细想想,我们更倾向于另外一种猜测。
在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类人,真正骄傲的人,他们往往只会在迈出那一步之后才会去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世间所有美丽的东西若与你并无相干,是否真值得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