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对于一个男子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世上又有没有什么人从来就不曾感到过恐惧?人的躯体或许就像是一个脆弱的花瓶,外表无论如何坚硬,那内在总还是会有一些空洞的所在,你可以打碎这花瓶,做到这一点并不算难,只要你能鼓起勇气,可只有在将那些碎片重新回炉熔炼之后,你才能够得到一个新的花瓶。然而这花瓶和原来的那个又有什么不同?一样的脆弱,一样的存有空洞!
谢观星在逃,真的是在逃,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那状况就好似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诸子巷,重温那个有如恶梦一般的夜晚。
就在那个夜晚,谢观星第一次领教了诸子巷“大花”的厉害,它无声无息的靠近,拖拽着一只貌似被人打断的“残腿”,可直到谢观星的小腿被大花一口咬住,谢观星这才惊异的发觉,那条所谓的“残腿”不过是一种最恶毒的掩饰。
小腿上绑着的竹片救了谢观星的命,沿街乞讨,被街痞花子头殴打不过家常便饭,谢观星多少学会了一些求生的手段,可话虽如此,“大花”锋利的牙齿还是在谢观星小腿上留下了两道恐怖的伤口。
那一夜,谢观星记不清自己曾叩响过多少副门环,也记不清自己的嗓子是何时喊哑的,他只记得整个夜晚,没有一个京都的百姓愿意为他敞开门户,他只记得自己拼命在逃,拼命在逃。
那段时日,充斥着浓重血腥气味的京都,没人会在意一个小花子的生死,而大花的执着与凶悍,也让谢观星开始恨自己的影子,恨流淌着的鲜血,恨跳动着的心脏,甚至恨自己的呼吸。无论谢观星躲在哪里,总会有些什么东西将大花吸引过来,即使是躲进粪坑,钻入水缸,也丝毫不能阻止它想要给谢观星好好上一课的决心。
两年之后,谢观星废掉了大花的狗生,也从王婆婆那里打听到了大花当夜如此疯狂的原因。
也许是太多的血,让大花感到恐惧,而对于一条习惯了“凶悍”的狗,消除恐惧的办法或许就是转嫁这种恐惧。
今夜的谢观星原本不该如此狼狈,道境之下的他,终究有着一战之力,可是谢观星怎么也没想到,真正危险的并不一定只有那些黑衣人。
插在谢观星颈部的那只小木箭异乎寻常的纤细,应该是用某种吹管之类的物件发射,而伏修道一声悠长**掩盖了素衣女子吐气之声,谢观星老于此道,却终究没能料到,有人会不顾自己的生死,反而去惦记别人的性命。
如此细小的木箭势必涂抹剧毒,谢观星反应奇快,几乎是在颈部吃痛的一瞬,就已抬手夹掉了木箭,可是这木箭也不知是涂抹了什么毒药,就在这木箭离开颈部的同时,谢观星已然感到一阵眩晕。
眼前的那面“镜子”似水波般出现晃动,谢观星钢刀愤然出手,却失去了应有的水准,那种有意无意的感觉,已被一种无来由的烦乱所替代。
素衣女子再次扭动起腰身,丰盈的躯体在指间的触摸下泛起一片潮红,那媚惑的双眼仿佛从这具充满诱惑的躯体上脱落,直接进入到谢观星脑海当中,谢观星的身体渐渐升腾起一股燥热,这燥热吞噬着谢观星最后一点清明,也将那面晃动着的“镜子”染成了赤红颜色。
恍若从这世间脱离,谢观星的意识进入到了一片荒原之中,齐膝的野草随风摇摆,几只怪异的野兽似是被谢观星惊到,只抬头看了两眼,便又将头颅埋进了野草当中。
湛蓝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却悬浮着一扇巨大的石门,诡异的图案与门缝中投出的淡淡白光,当即让谢观星看呆了双眼。
然而就在此时,天空中忽然划过一颗颗拖着彗尾的流星,这些流星全然不似谢观星过往看到的那样,它们就好像拥有着某种生命,并不仅仅是瞬间划过天际,而是在天空中追逐;折返;翻滚;汇集;分散;更有一些偶尔会撞在一起,爆发出一些眩人双目的璀璨光芒。
看着看着,谢观星身形急退,一块流星的碎片扑面而来,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开始晃动,异兽开始奔逃,一股裹挟着尘土于碎石枯草的气浪扑面而来,直将谢观星推出数丈之外。
一步步向着那个巨大的陨坑走去,谢观星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巨大的陨坑中没有所谓的流星,有的不过是一个还在扭动着的身躯,谢观星缓步上前,凝视那具比寻常人大上一倍的身躯,却难得的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惧。
“你们这些蝼蚁一般的存在,不知道感念神的恩惠,居然还敢挑战神的威严,你们都会死,全都会死,这个地方也会跟着你们一起毁灭。”
蜷缩成一团的身躯缓缓舒展,一张令人作呕的面孔出现在了谢观星眼前,那同样是个人,被火焰烧灼而变得焦黑的面孔,依旧可以看出口鼻的模样,只是这看似无比健硕的身躯,却失去了一条大腿,而那左臂的位置,也只剩下了一截狰狞的残骨。
不过,让谢观星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那截残骨的质地与平常人完全不同,仿佛是用五彩的晶石构成,谢观星正待再凑近一些看个究竟,天空中那些流星的碰撞,变得越来越猛烈,而随着这碰撞,天空中好似下雨一般落下一具具或无头,或无臂的恐怖尸体,而当一颗女子的头颅在谢观星脚边炸裂成一团碎末,先前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你若能救我一命,我便将真正的法门传给你,不过你要认我为主,并奉我为神!”
谢观星看着那双出现在一片焦黑中的眼睛,不知不觉间居然笑了。
“你还真蠢,你知道我是谁吗?做你的仆人,你配吗?”
钢刀斩向那个所谓的“神”,一刀,两刀,三刀,四刀……,嚎叫声响彻整个荒原,谢观星想不明白,以勿悔的锋利,为何砍了这久,那个“神”还不死?
“别砍了,别砍了,我告诉你法门,你让我走的清净一些!”
“我爹说了,你们没那么容易死,也许该试试砍脑袋!”
惨叫声再次响彻荒原,凝神站立的谢观星嘴角却是挂上了一些笑意。而随着谢观星睁开双眼,那面遮挡在自己识海中的镜子,忽然碎裂开来,无数碎片折射出异样的光彩,每个碎片中都呈现出一个完全不同的谢观星。碎片中的谢观星有的神采奕奕,有的落魄失魂,有得身穿龙袍,有的则一身渔户打扮,更有一个那神态像极了李老蔫,那猥琐的模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钢刀再次出手,观鱼亭边却是响起了谢观星的骂声。
“我×××你个仙人!”
一道矫健的身影瞬间消失,只将一群目瞪口呆的黑衣人留在了原地。
重新熔炼而成的花瓶依旧脆弱,那空洞的所在也不会因为样式的改变而出现任何变化,可经过了火焰与融炉的历练,那瓶子还是原来的那个瓶子吗?
传承与本能并不能代表真正的生命,真正的生命只有在烈焰与忍耐中才能变得精彩。当然,也许这精彩的生命依旧脆弱,也许这空洞的领域依旧存在,但正是因为有了这精彩,因为有了这空,脆弱的生命才可以去容纳唯一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