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面而来的山风,无比轻柔,岩壁上的绿叶于风中齐齐摇摆,就好像在吟唱着一首欢悦的歌曲,这歌声无声无息,似乎根本就不存在,可极静之下,它分明荡漾在你周边,响彻在你的心头。
端坐于问心石的顶端,谢观星随意晃动着自己垂在石外的双腿,随着双腿晃动,整块问心石也跟着一起上下起伏,而每当那条石摆到极处,立时便带起一阵惊呼之声。
眼前的状况,让面色惨白的红菱双腿变得有些瘫软,心口的阵阵刺痛让她在失望之余眼含泪水,红菱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不明白,在谢观星眼中,对自己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为什么定要让自己看到这一幕,而此刻她红菱又该做些什么?一阵颤栗之下,浑身冰冷的红菱晃了两晃,堪堪就要坐倒,可其人身侧却是探出了一只手臂,轻轻将红菱扶住。
红菱没有看扶住自己的人是谁?锥心刺骨的责怨只停留片刻,便消失无踪,她的双眼再次变得坚定,只牢牢盯在了谢观星晃动的身影之上。
问心石上的谢观星,此刻正凝望天空,那感觉,就似又回到了落仙湖的小舟之上,而脚下空旷,便如那片纯净的湖水。
许是透过窗扇看到了这边的状况,被拦阻在房中的舍生门弟子纷纷走出房间,向着问心石边聚拢。对于这些弟子的靠近,没有人上前阻拦,所有人都被问心石上的一幕震撼,他们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可以端坐在问心石的顶端,
看着看着,不知是为什么?有太多人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感觉,这谢观星整个人就好像融入到了一副画中,蔚蓝的天空;晃动的绿叶;摆动的双腿;还有那轻松惬意的背影,都显得是如此和谐融洽,仿佛他或它就应该出现在那个位置,就该是现下这般模样。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是他,是他来了!是他来了!”可众人似对这声惊呼充耳不闻,他们的注意力依旧停在谢观星的身影之上。
舍生门主事丁烈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一边狂呼乱喊,一边跌跌撞撞的挤开人群向着山上跑去,不知道是不是其人言语惊扰到了谢观星,谢观星坐在问心石上的身影有了轻微晃动。
因为是背对着众人,没人能看到谢观星眼中忽然涌出的泪水,就在谢观星凝望天空之时,有两个异常熟悉的模糊身影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
似是在幻境中,有一个女子轻声说道:“孩子这么小就让他上问心石,你当真狠得下心!”
随着这女子的责怨,另一个模糊身影渐渐靠近,随着那身影靠近,谢观星恍惚间觉得,似有一只手掌,于不经意间轻轻抚上自己的额头。
“流离,大限将至,你我终究躲不过一死,他既是我刘明的孩子,来日必定会面对血雨腥风,无此心志,如何安身立命?今番若能过石,那便是天意如此,上天要让他一个人留在这纷乱俗世。可若是过不了……那就带着他一起走吧!”
脑海中的场景似是又发生变化,这次出现的却是一个孩童的身影,单看那影像,这孩子最多能有三四岁,其人正颤颤巍巍,一点一点挪向问心石的顶端。
谢观星耳边再次响起话语。
“爹,娘,小星不怕,小星听话,你们不要丢下小星。”
……。
看着那个瘦弱的身影坐在问心石顶端,谢观星眼中涌出的泪水已将身前衣衫侵湿,可就在其人想要将意识靠近那个孩子的时侯,方才的一声惊呼,却将其从幻像中带回,而那些在眼前摇摆的枝叶,轻抚面颊的微风,则愈发显得青翠温柔,就好似要将他从这种悲伤中唤醒。
轻轻拭去眼中的泪水,谢观星的脸上莫名涌出一丝笑意,其人收回自己露出石外的双腿,开始闭目盘膝打坐。仿佛是一瞬之间,谢观星浑身毛孔尽数打开,那缓缓渗入的天地气息,让他觉得自己就好像被浸泡在温泉当中,整个身躯亦随之变得极轻,似乎只要他想,就能轻易悬浮于问心石上。
对于谢观星见到的幻像,众人自然无法察觉,可是谢观星坦然自若的神态,却是在瞬间倾倒了那些期待入宗修炼的外门弟子。也许对这些外门弟子而言,今日所见会改变很多事情,至少从现在这一刻起,那追魂夺命的问心石怎么看都不再像昨日那般恐怖,而这个明显不是自己同道中人的公门汉子,倒是比他们想象中的仙人更像仙人。
似雕塑一般端坐了能有两个时辰,谢观星立身而起。就在众人以为那条石又将跌落之际,其人却缓缓走下了问心石。
看着纹丝不动的问心石,人群中忽然传出一片嘘声。
也难怪那些外门弟子生出疑虑,似这般随意起身下石,那问心石怎么还能保持原有状态?这连半分晃动也无,未免有些不合道理!
既是生出了疑虑,总有好事者想要验证一番,一名外门弟子挤出人群,径直来到了问心石前。
俯身探查之下,这名外门弟子不由大吃一惊,问心石下出现了最为诡异的一幕。就在问心石与山岩贴靠之处,居然密密麻麻的爬满了山间黑蚁,这些黑蚁相互间用大颚咬在一起,形成了黑压压的一片纠结,用手轻推之下,问心石竟似被这些黑蚁固定在了山岩之上。可不待这名弟子发出惊呼,那些黑蚁却一哄而散,转眼便没了踪影。
丝毫也不在意众人望向自己的眼神,谢观星走向了含泪望着自己的红菱。
撇了站在红菱身侧的秋月一眼,谢观星用袍袖为红菱擦去了眼中泪水。似是有些尴尬,其人吱唔半晌方开口说道:“原想着只是试试,不必卸下绳索。谁知一时技痒,走着走着就忘了!”
红菱双眼通红,一时竟忘了此处是何样所在,其人推开扶住自己胳膊的秋月,当即对着谢观星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众人大多已知道这二人乃是夫妻,故而齐齐如张小四一般,将头扭向旁处,至于那些外门弟子,倒是没几个留意此事,他们都已凑到了问心石下,交头接耳的一阵议论。
许是各怀心思,在场之人可能忘了一件事,舍生门的主事丁烈,此刻并不在人群当中。
远处的山道上,有个身影在一路狂奔,可就在其人行将经过一颗大树之时,那树后却是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可是要去找寻本座,若是如此就不必了!且先回转应承,那石头上的事情,本座看得清楚,无需你再行罗嗦!”
这丁烈闻言浑身一抖,凑近那棵大树说道:“宗主,当真是和画上的一样,若是灵验,那后面的岂非一样会存有印证!”
“此事你莫要再管,左右对宗门并无祸患,可若僵此事透露半个字出去,本座让你生不如死!离魂丹的厉害你应当清楚,便是你不想活了,莫要忘了你那些家人?”
似是被树后之人言语唬住,这丁烈浑身一抖之下开口回应。
“宗主大恩,丁烈没齿难忘,怎敢再存有异心?宗主放心,小的这就回去,从今往后,定然让那事烂在肚子里!”
“如此便好,不过你莫要以为本座不知那副画乃是摹本,什么时侯你将正本拿来,本座就什么时侯为你和你的家人解去离魂丹之毒!”
换做常人,听闻此语只怕多少会有些触动,可这舍生门主事丁烈闻言,反倒是笑了起来。
一阵狂笑过后,这丁烈开口说道:“宗主说笑了,离魂丹当真玄妙,小的和家人受益匪浅怎会就此舍弃,烦劳宗主还是如以往一般提供解药,若是我家人受不得这玄妙,小的再将那原画取出示人不迟!”
“你倒是好心计,也罢,本座今番就解了你家人身上的离魂丹,如此也让你做事的时侯放心一些!”
“如此丁烈就谢过宗主,不过丁烈和家人倒是没想过长命百岁,若是宗主能让小的们享受二三十年荣华,便是一起去死也是值了!”
“即如此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做南云州挚守,若得宗主应承,二十年后,丁烈必双手将原画奉上,至于旁的事情,悉听尊便!”
那树后之人似有了一些犹豫,半晌才开口说道:“此事本座可以答应你,不过郭护的子女中,你需留下一儿一女,本座留着这二人还有用处!”
丁烈闻言一时面带惊喜,当即跪倒谢过。
看着丁烈远去的身影,从树后闪出一人,不过让人感到讶异的是,听此人言语,应是隐月宗宗主陆羽,可这闪出之人分明就是个少年。这少年唇红齿白,端得是一副潘安样貌,只是此刻那望向丁烈背影的眼神,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阴狠。
似是带着些恨意,这少年自言自语道:“你如何知道,那郭护向你讨要古画,原就是要拿来献给本座,不过是吃了你一双儿女,便让你亲自将摹本送来,这当真是有些可笑!真不知那人肉是何滋味,让你如此惦记。”
如果谢观星在此,即便不听到这番言语,他也一定会感到惊奇。倒不是因为这少年相貌如何俊美,而是因为其人一身紫色道袍。在这隐月宗内,只有两类人可以穿着紫袍,一类是隐月宗历代宗主,另一类则是隐月宗供奉的高阶长老。
一个弱冠少年,便可以做得宗内供奉长老,这当真有些匪夷所思。
闲话少撤,书归正传,且不论这丁烈回返之后如何应承,谢观星等人又是怎样勘察下崖栈道,单就谢观星盘坐于问心石顶端一事,只不过三二个时辰,就已在隐月宗内引起轩然大波。好在有弟子见到黑蚁固石,这风波算是缓和了一些,可就在这将信将疑之间,宗内却是有数人对谢观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其中有两人貌似寻常角色,一个是被罚面壁的女修紫馨,另一个则是刚刚被放出来的隐月宗弟子马三德。
在落侠山后山的一处山洞外,一名相貌有些敦厚的道门弟子似在喃喃自语。
“我说师妹啊!师兄我见多识广,什么没经过,既是那厮得罪了你,师兄我自然会去寻他的麻烦,只是他真的就是个俗世捕快吗?你是知道的,师兄我最怕的就是疯子傻子。即讲不得道理,那便出师无名,既出师无名,那便使不得手段。你且告诉师兄我一声,那姓谢的捕头当日如何对你,我这里清楚了事情原委,便真的是个疯子傻子,也一定要他好看!”
这道门弟子似是还想再说,不料从洞中竟飞出一块石子,好悬没打到其人脑袋。就在这名弟子闪身躲避之时,洞中传出一个声音。
“这事无需你管,待我出洞后自会去寻他。你们一起瞒着我,莫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若是再不教些真本事,把我逼急了,一把火烧了这隐月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