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绝尘的落侠山,总是流传着太多故事,而在这些故事中,最出名的当属“碎仙门”。也许是为了应个景,落侠山的山顶,于万丈悬崖之上的确被人立起了一座“仙门”,此门贴崖而建,蔚为壮观,不过,若是你走过那道仙门,未见得就能一步登仙,如果不出意外,你在粉身碎骨之前,所能感触的,不过是呼啸在耳的凛冽山风、电逝而过的嶙峋峭壁。
今日,“登仙门”门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那因凶案而带来的惶恐,明显被这百年难遇的宗主亲授法门一事冲淡。此番登顶授法,宗内没有旁的限制,只要是宗内弟子,尽可前往聆听,只是你必须要守得一些规矩,因为地方就只有那么大,若是将本宗宗主挤出了登仙门,不管其人是向上飞还是向下落,这脸面上多少会有些难看。
众人已经等了许久,却不见宗主前来,正感诧异之际,却见登仙门内闪动起万丈金光。霎时,形如瀑布一般的五彩珠硕自登仙门上倾泄而下,而当众人想要定睛去看之时,那些跳动在青石上的珠子被初升旭日一晃,立时便散发出夺人双目的绚丽光彩。
如此奇异景致,自然会让宗内弟子狂呼不已,这中间难免有些弟子想要偷偷去捡拾那些掉落的珠硕,可说来也怪,那些五彩珠硕方一入手,立时便化做一阵彩色气雾,而当所有气雾散尽之后,登仙门内出现了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
这老者头戴八宝问天冠,身穿紫色云纹道袍,乍看上去,其人双眼似含雷煞,浓眉如锁云烟,颇有几分凶相。可看得久了,你又会觉得这老者慈眉善目,神光内敛,端得是一副仙人样貌。
许是被方才一幕震到,山顶上的一众弟子纷纷跪倒,口呼“宗主”。至于那些缀于前后的恭维之辞,因各有不同,着实听不清楚。
隐月宗宗主陆羽,法号“真仙人”,相传其人为天地所生,至本朝已长生三百余年。这天地所生当然没人见过,但这“长生”一事,却是被宗内长老和历代香客所证实,不过也许正基于此,很多弟子都感到有些纳闷,既然已得长生,因何还眷恋这红尘俗世?难道真的是仙门不出,难入其界?
这等问题,感兴趣的不在少数,可更多的人更在乎如何长生?至于仙界是个什么模样,倒关我鸟事,真要去了那里,岂非又要重新来过?与其到仙界做个小厮,哪有在这俗世中逍遥快活!
安抚了一下宗内弟子,这陆羽盘膝坐在了登仙门内,不知是不是其人法力无边,竟然有几只仙鹤自远方飞来,落到这陆羽身前翩翩起舞。见到此等情景,自有从人上前点燃香薰,随着那淡淡的香气入鼻,陆羽盘坐的身躯渐渐开始上浮,最后居然悬停于登仙门内。
不待众人唏嘘,这陆羽开口说道:“道者,不问真仙,取天地之玄妙,得造物之神奇,所思者,寰宇之渺渺,所虑者,自然之法门,今番所授,唯气运二字,气者,外虚而内实,运者,外实而内虚。得离幻,则气运自生;得唯一,方知晶变之玄妙;返蜕离壳,此乃时空大境,本座不可言说!”
……
伴随着座下弟子的摇头晃脑,这陆羽侃侃而谈,说到妙处,自然又是一番“宝雨缤纷”。可距离登仙门不远的一处楼阁之内,却有两人于窗前看着这一幕,开始发表自己的见解。
“师兄,宗主这般造化,你可能做到?”说话的是一名红衣修士,同样是道门中的打扮,另一人倒是一身素袍青衣,只用一根簪儿拢住了头顶的发髻,不知是否脚有残迹,这青衣老者手中持有一根包有铜套的法杖,那铜套分上下两层,各挂着个四个精致的小铃当,看上去颇有些讨喜。
听到同伴问话,这青衣老者回转身形开口说道:“那浮升倒也不难,机巧之流亦可做到。至于其它物事,书册应证,这数百年未见有何变化,想必你做了宗主一样使得!”
“可这长生一事,如何使得?”那红衣修士接着再问。
“此事我亦感困惑,这些年虽看出些端倪,却不便在此处说起!今番难得此等机会,因何你也会留在此处?这气运二经,所知者甚少,若错过这等机会,再想聆听,只怕少不得又要给出些好处!”
“既如此,赵师兄因何不前往聆听?”
“贫道早有听过,再听亦无可取之处!”
“只怕赵师兄也是怕在众多弟子眼前折损颜面,来日宗推,会让人寻到短处!”
“休得妄言,这宗主之位,历来都是他陆家的禁脔,旁人如何染指?莫要再拿这等咸淡之语羞臊旁人,这几日死得人还不够多吗?”
“师兄这般说法,唬得住旁人却唬不住我,若是师兄对着宗推一事全无兴趣,何以深更半夜往来应承,你收来的那些物什,可否也给师弟我留上一些?师弟我对宗推一事并无兴趣,但这阴阳调和之法多少还是有些偏好。那些低阶弟子,死了便死了,不过是少了几个鼎炉,能有何事?又与这宗推有何关联?只是听闻宗主邀约俗世刑捕查彻,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听离幻门从事伍闻道所言,当日宗主确有提过此事,只说若是你等查不出原委,那便寻个善查的人来。依着我看,只怕此事属实。至于你要的物什,今晚四更自往问心石下去取!”
红衣修士闻言面带狂喜,对其人深施一礼后开口说道:“多谢师兄,若得了好处,师弟我来日定当厚报。”
见那青衣老者不再言语,这红衣修士略作停顿,随即又似想起了什么?
“师兄,你说这道门之事,何时容得涉川官家插手?宗主此举,岂非背离了我隐月宗的规矩?”
斜斜撇了这红衣修士一眼,那名身穿青袍的老者冷冷望向窗外。
“你当我隐月宗还是当年的隐月宗?自从那三本书册丢失之后,倒有哪个真将我隐月宗放在眼里,师弟你最好相信方才所见都是真的,若是连你都不信,只怕等待你我的便只有一个结局,灭宗!”
“师兄,那书真的丢了吗?还是说只是换了个存放的地方?”
也许正是因为山顶上的这场授法,隐月宗内少有人会留意山下面的状况,可要是有哪个用心不专的修士透过弥漫于山间的薄雾向下望去,或许他真就能看见,那块在视野中只有巴掌大小的村落边,晃动着一些形如砂蚕般的黑点。
骑在马上的杨波、李敢二人搞不懂,若说自家两位大人想在这老君村停留片刻,这倒也说得过去,可这仁厚街总捕张小四,捕头红菱,捕手张甲胡六乃至于那个被红菱一并叫来的谢府丫鬟秋月怎么也会对这么一片废墟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
鉴于此行捎带了大批京都官员送往隐月宗的礼物,谢观星等人本不愿意在沿途停留,可既是途经老君村,那么总需看上两眼。
一片死寂的老君村已全然没了当日的样貌,房倒屋塌之下,四处可见大火灼烧的痕迹。官家似是并未对村内做过太多整治,所有努力似乎只限于在村中各处洒上了一些生石灰。然而这种程度的处理明显起不了太大作用,从远处飘来的阵阵尸臭,依旧让人感到头晕做呕。
看了仁厚街总捕、影卫提调从事张小四一眼,谢观星开口问道:“何以到今日这村中的尸体无人收敛,便不怕滋生瘟疫?”
那张小四微眯着眼,似是被这味道搞得有些不快。听闻谢观星发问,其人嘴角微撇,讥笑言道:“谢总捕可是想做了此等善事?你是当真不懂?还是故作糊涂?”
谢观星闻言不由一愣,身侧的方胜见状赶忙催马凑近小声说道:“兄弟你莫要在此事上纠缠,这尸体总会有人收的。此种地方,怎会生出瘟疫?当下不过是两家博弈,你我连棋子都算不上,何需管得那多?”
张小四似是听到了方胜所言,其人挑眉望向前方废墟,似自言自语道:“这世上总有些聪明人以为自己看的通透,殊不知这话说得多了,同样是件很蠢的事!”
方胜许是因老君村的事,对这张小四存有旧怨。其人闻言一翻白眼说道:“常听人言,愚者多怨,智者不言,仁者不记。张大人看年龄似与方胜相仿,官升得如此之快又有这般见识,想必是仁者,自然不会和方胜一般见识!”
同样骑在马上的红菱听得方胜所言,“扑哧”一声就笑出声来。影卫中人,当真仁义,自己是不说的,定然要让别人说,自己是不怨的,定然要让别人怨,自己当然也是不记的,事儿做得多了,他倒记得过来!
就在谢观星拨马欲行,张小四与方胜以眼搏杀之时,似还在看着热闹的红菱,仿佛在不经意间撇了身后的马车一眼。
那车窗之内,有一双眼睛,正牢牢锁定谢观星,那目光阴狠中更带着几分恶毒。
暗暗冷哼一声,红菱拨马向前,跟在了谢观星的身后。
“莫以为旁人识不得你,我红菱便不识,想动我红菱的男人,又没胆子毁去自己面容,这等心性,能做得了何事?不将你留在府内,是怕你生出事端,既然出来了,我红菱有一千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这世上,唯有女人最了解女人,一个丫鬟望向自己夫君的眼神,那里面究竟承载着的是爱慕还是憎恨,红菱自然清楚。而自己将这女子带出,谢观星没有反对,这似乎也说明了一些问题。
一个极度阴险的主意,已经在红菱脑海中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