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轻如飞雪的虔诚之吻落在我手心,留下一点湿漉漉的缠绵,我想起来我家猫黏人的舔舐。
我静静地看着她。
枯黄的落叶被萧瑟的长风卷动着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北风呜咽,寒意渐起。
她垂着眼睫,眸中蓄着我未知的汪洋。
【一】
让我来为你讲述这个故事。
高三那年我转去了市重点高中,父母托关系把我塞进了火箭班——美名其曰“火箭”,就是每天被来自各方的压力裹挟着推动着极速冲天,在高压的环境中被压榨到燃油耗尽,真是比火箭还卖力。
可她是个例外。
不同于班级里其他女生沉闷的齐耳短发和干枯毛躁的马尾,她永远披散着乌黑柔顺的长发;不同于其他女生单调的T恤,她总是穿着美好的白色连衣裙;不同于所有人的匆促与紧张,她总是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不急不缓地在试卷上散落着清秀的文字。
她总是很沉默寡言,兼之高压的学习环境让同学之间没有过多的时间彼此熟悉,于是她渐渐成了所有人可望不可即的高岭之花,傲然盛开在每个人心中美好的一隅。
可能是刚转入新学校,心难以平静,我总是在上课的时候东张西望,像极了三岁小孩被遗失在陌生的街道上;可目光停留的终点,却是最不容易看到、需要我脖子转过180度才能看清的她——苏淮同学。
因为是插班生——一个外来的寄居者,各科老师(除了数学老师)都很是挑剔我可怜的成绩,也不愿浪费时间管我,所以我便有了充足的时间去看一眼、再看一眼她。
她永远是那么宁静地端坐、听讲、做笔记。姣好的脸庞、清澈的双眸总拨动我的心弦。
我也真的以为她会一直美好地盛开下去。
可是不知从哪天起、从哪节数学课起,她开始变得躁动不安,白净的面庞上可疑地飘着红晕,而那双一贯沉静的眸子开始翻滚起一卷卷浪花。
数学老师是四十来岁的身材颀长的端正男人,对待学生耐心而温柔,教学水平更是得到历届学生一致认可。
当然,这样优秀的男人早已成家,他的儿子与我们同龄,是我的同桌,叫郑轩,是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这对父子俩啊,竟毫不违和地成了全校女生的“梦中情人”。
”苏淮……你是不是喜欢数学老师呢……“我小声嘀咕着,重又抬头看黑板——正好撞上数学老师揶揄的目光,他道:”嘀咕什么呢,周亦同学?“
我脑子嗡了一下,仿佛偷东西被抓了个正着一般掩饰道:”没什么,没什么。“
同桌郑轩当着他爸的面光明正大地朝我挤眉弄眼。
数学老师温柔一笑,没再追问。
可我却再难平静下去。
我控制不住地,想转过头去,把无处安放的目光落定。
【二】
我注意到她下课常常不在教室。
”这个,苏,苏淮,为什么总往外跑?“我有点心虚地问同桌郑轩。
”她呀,一直喜欢去办公室问老师题目!“他莫名其妙带了点自豪,眼睛亮晶晶的,是论及他人不曾有过的闪耀。
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他喋喋不休:”她最近尤其喜欢去我爸那里问题目,我每次放学去我爸办公室都能看见她问题目,一拖就拖好久,害得我也回不了家……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挺喜欢看到她去问题目的……“
”咋了,你怎么这么关注苏淮?“他倒打一耙地说。
我不过问了一句,也不看看是谁在这叭叭半天。我腹诽道。
给了他一个白眼让他自行体会,我继续与桌上的习题作斗争。
”作为女生,你肯定是嫉妒她了!还是……你喜欢她?!“他一个人唱起了独角戏,“不过两个女生谈恋爱会很奇怪吧……”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苏淮进教室的那一刻我刚好抬头,也刚好看见了她嘴角上扬的弧度。
这个课间,想必也是去了数学老师那里吧。
同桌郑轩之后再也没有一丝半点的暴露心迹的话语,时间久到几乎叫我全然忘记。
直到发现大课间中途他在后排座位间转来转去,然后放学我看见苏淮从抽屉里摸出一枚巧克力,和郑轩放在笔袋里的一模一样。
之后两人没有任何进展,总是郑轩偶尔的示好,和苏淮一贯的清冷。
一个小心翼翼,一个漠不在意。
我想,苏淮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可能只是单纯地把心动藏起来,献给讲台上的他。
【三】
就像所有俗套至极的偶像剧里,女主被恶毒女配推倒后扭伤了脚踝,男主英雄救美地给予一个温柔的公主抱,将心上人送去医院。
苏淮是体育课跑步时被绊倒的。
始作俑者满嘴的“抱歉”,脸上却没有半点歉意,甚至在郑轩将她背去医务室后,与其他女生谈笑风生,只是脸上多了一丝气恼。
曾听八卦说,这个绊她的女生向郑轩表过白。那即使她是故意绊倒苏淮,似乎也有了理由。
原来,不只是我一个人看出郑轩的暗恋。
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对他/她是否喜欢某个人格外敏感。
只可惜,她喜欢郑轩,郑轩喜欢苏淮,苏淮……喜欢……我不能完完全全地确定。
但是很快,苏淮的心之所向成了我耳闻目睹、铁板钉钉的事。
可我却衷心祈祷我没有看见那一幕。
事情紧接她脚崴了不能走回家而发生。
正巧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课,放学后数学老师先是走向后排,对搀扶起苏淮的两个女生说了什么,又温柔地把手搭在苏淮肩头,摩挲的动作是那么不怀好意却又明目张胆,她脸上的红晕是那么纯洁而又罪恶。
数学老师让郑轩自己坐车回家。
很快同学们稀稀拉拉全走光了,难得周六不用上晚自习,没有自虐狂愿意留在班上学习。
空旷的教室唯余苏淮,我和那萧瑟的长风。
我漫不经心地做着值日清洁工作,余光却不自觉往她那瞟。
“你今晚怎么回家?”我冷不丁冒出一句,说完心砰砰直跳,责备自己的莽撞。
她楞了一下,结结巴巴道:“数学老师说,等他忙完教案,大概,大概六点四十的时候去他办公室,然后顺路送我回家。”
“哦。”我应了一声。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
“苏淮,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我又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可能有些冒犯的话。
“当然是男生啊。我一个女生怎么可能喜欢……”她声音低了下去,不再回答。
一个女生,怎么可能喜欢……另一个女生呢。
我无言。
我继续偷瞄着她:她没有在看书或者做题,只是看着黑板上的电子钟,发着愣。当红色的数字从39变成40的那一秒,她完成了站起来,背书包,跨出座位的一系列动作。
鬼使神差地,我在她走进办公室五分钟后悄无声息地附在门外,怀揣着不安,清晰地听见:
“老师……”
“别动……一会儿就好……”
伴随着衣物摩擦的声音,一声痛呼如针芒刺穿了门板,狠厉而精准地扎进我的耳膜。
她压抑的呜咽和喘息,断断续续地飘出来,冰霜一般积压在我的身上。
我无端颤栗,继而泪流满面。
只记得当时手攥得很紧,指甲深断在手心,留下剧烈的痛楚,可我的腿却软了,几乎支撑不住自己——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老师……不要……门外有声音……”她带了一点哭腔和无助。
“没事,听话。”照例的温柔。恶心的温柔。
他们不知道门外有个人心碎流泪,我也无心顾及手心的殷红和满目的狼藉。
这是我第一次触碰到这个叫“性”的禁忌之词。我跪坐在地上,望着空荡的走廊和一间间漆黑的教室,总觉得哪个暗处要钻出一头青面獠牙的野兽,吼叫着将我撕裂。
今天也是我第一次跟她说话,更是我第一次见识到罪恶的性与违背人伦的爱。
是爱吗?数学老师已有家室,怎么会爱她?她不过是个正值青春的未成年少女,又如何会懂爱?
他们又要将郑轩置于何处?父子亲情,少年情爱,哪一个不是深深的辜负?
被伤害到的苏淮,又要置于何处?
他们的喘息声仍在耳边。
我又能做点什么?
我带了手机的!我现在就要拍照录像!我要记录下你的罪状!我要公之于众!我要让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身败名裂!
我真的就这么干了。
当我“嘭”地一声踹开了办公室的门时,我的脑子嗡嗡作响,一阵头晕目眩中我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唯有那雪白的连衣裙上的一点殷红。
那点红肆意而嚣张地开出了一朵罪恶之花,彰示着这个中年男人的恶心与恶毒。此刻它是天地间唯一的色彩,铺天盖地地如海浪般向我逼压而至。
男人如猛兽般扑上来抢夺我正在录像的手机,青面獠牙般狰狞——原来真的有野兽要将我撕裂,只不过它不是从暗处扑过来,而是在明亮的办公室里做了畜生一般的事后朝我张牙舞爪而来。
我没有忘记望向她——她惊地眼泪之直掉,脸上又是那该死的红晕……
心里冰冷冷叹一口气,然后带着这同样寒冷的录像飞奔着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