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陈先生。”无胜爷明显楞了一下,他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请求,“这不合规矩。”
“这样吧,”我尽量不去看他黏腻的身体,“我以委托纠纷的价格给你,你也可以立一个案,只要我能见上那个司机一面。”
无胜爷的表情异常严肃,“我是有职业操守的,陈先生。如果没别的事请便吧。”
“两倍的价钱也可以,把他的联系方式或者住址给我。”我猜到他可能会这么说,但我还是想试一下。
“请回吧,陈先生。”他也不理会我,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我看着他打开纸夹,拿起笔在上面记着什么,但是在我看来纸已经被黄水浸透的模糊不清,他每一次下笔都会划破纸张。“其实我可以不来找你的,陈老头肯定有那个司机的联系方式。但有些事情我不能让他知道,这些事情关乎他的生活,更关乎我的自由。”我拿出手机对着无胜爷拍了一张照片。
“你要做什么?”他盯着我,拿起了座机话筒。
我屏住气,走到他的面前,把刚刚拍到的照片对着他,“你能看到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很正常。”他对着座机按下几个键,“成哥,我这有……”
我伸手狠狠地按下话筒,我看着自己的手机,端详着照片里的他,“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样子吗?那起车祸撞坏了我的脑袋,我看到的所有人全都不正常,支离破碎,都是千奇百怪的死去的模样,我能闻到你们身上的恶臭,看到你们身上仍在四溅的血液,看着你们苍白浮肿的脸晃悠悠的跟我说着话,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吗?”
“你……”在他眼里我应该是一个精神病,他一脸慌张的抽出被我按住的手,但在我这里留下了一手的滑腻。
“我失忆了。”我收回手,“我不记得那天我为什么会在后半夜冲到街上,平时晚上我家那里基本不会走车,为什么单单在那天我被撞了,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司机,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你冷静一点,陈先生。”无胜爷贴着墙站起来。
“你觉得我是个疯子是吧,”我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想笑,“我确实是疯了,要不怎么会看到你们都是这个样子。你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死法吗?你好像在运江里泡了几十天,整个人比我大上了一倍不止。”
“胜烨,你怎么了?”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我回头看去,是一个穿着保安服的男人,五十岁左右,他的下腹部有个巨大的伤口,单薄的夏衣根本裹不住他的身体,灰白的肠肚挤出衣服挂在身体外面,像是盲肠一样的东西在自己的膝盖位置晃悠。鲜血把他的裤子和鞋完全染透了,他走过来全是血红的脚印。
“你要做什么?”男人指着我,一脸厉色的走了过来。
“对不住了吴律师,”我握住拐的根部,“报警吧。”我用尽全部的力气抡起拐。
最近我确实被这压抑的环境搞得疑神疑鬼,现在突然发泄出来却有一种缥缈的快感。无论我面前是什么东西,桌子,书柜,奖章墙,还是成哥,全都不管不顾奋力的抡下拐。我不知道我砸了多久,可能有个十分钟上下吧,直到有几个穿着蓝黑色警服的人将我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才停止。回过神来,看见成哥也趴在地上捂着头在哼哼,无胜爷像个鸡崽一样瑟缩在一旁。
“带走带走!”一个穿着便装的男人,心口扎着一把刀。他挠着头,指使着两个民警将我带走。
“等会。”我看着一片狼藉的场面,有些忍不住大笑着,这确实让我痛快了许多。看着那个便衣男人,像是个头头的样子,“我跟你们走,把我的拐带上。”
“嗬,还挺有个性,”男人上下打量着我,“你放心,你用这玩意犯的事就肯定帮你把它带上。走走走,带上车。”他冲我不耐烦的摆着手,又看向成哥和无胜爷。
无胜爷战战兢兢的扶起成哥,头头盯着两人,“两位要叫救护车吗?”
无胜爷还好,成哥就比较惨了,鼻青脸肿了不说,肚子上的伤口似乎是扩大了,肠肚什么的都拖到了地上。无胜爷架着他的肩膀搀着他,成哥的胃也就顺理成章的挂在无胜爷的手腕上,甚至可以透过半透明的胃壁看到里面白白绿绿的半糜状食物。
我是学的医,可学的不是法医。就算是上过解刨课,但哪有这种场面刺激。虽然之前就已经把肚子里的货吐的干干净净,但这种更直观的视觉影响并不妨碍我的身体再次有了反应。
“呕——”一种强烈的感觉从我的胃里冲上了我的食道和口腔,随后是一嘴的苦味。
“拖走拖走,都带走。”男人的声音,他好像异常的生气,都爆了粗口,“TMD这都是什么玩意。”
我被他们几个连拖带拽的拉上一辆警车,一左一右的两个警察坐在我身边。“那什么,你们先走吧,就一辆车。”头头扒着车窗说道,“我和后面这俩打个车,看看先去个医院啥的。”
“好嘞。”我身边的一个应了一声,坐到了前面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的心里莫名其妙的平静。“我这样得进去待几天?”我看向身边的那个,他也看着我。他的一半脸面目全非,连牙齿都不见了,舌头也是残缺不全。
“你是想进去吃牢饭呐,”我看着他完好的那半脸挑了挑眉毛,用着一种及其难以辨认的声音说道,“你也挺行啊……”
“老清。”开车的那个呵斥了一声,这个叫老清的也不说话了。前面这个刚才我就注意到了,他没带帽子,在后脑处有一个血窟窿,明显是钝器击打导致的。就是这个老清我猜不透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不说也罢,我也懒得和这俩闷货比划什么,他们也没这个资格。
车开的很快,也没什么车赶去和警车抢道的,没用多长时间就到了警局。这还真是有生之年的第一次,但可以的话我可不再想用这种方式进来了。
“老清,你去吃饭吧,中午忙到现在饭都没吃。”开车的那个警察把我带到一张桌子前,把我那个已经完全走形的拐扔到桌子上。
“坐下。”这个警察颇有点不怒自威的感觉,我拉过桌子下的椅子坐在上面。我来的时候还以为会把我押到审问室,再把我的手绑上,再用那种刺眼的白炽灯晃着我的眼睛。
“说吧。”他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我要见一个人。”
他从兜里掏出一盒烟,自己叼上一个,“抽吗?”他把烟盒递给我。
“不抽。”我看着他,我盘算着他有可能突然给我一拳或者一巴掌,我应该硬接,躲开或者直接跟他一对一。
他自己点上,“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砸律师楼。”他一字一顿。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种莫大的压力。“我说过了,我要见一个人。”我感觉我的脑门已经有冷汗流下来了。
“你因为想要见一个人就砸了律师楼啊,”他吐出一口烟,就那么盯着我。
“唉唉,别抽烟。”还好这时候有一个声音出来破了气氛,我大口的喘着气,闻着一股怪异的焦糊味,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我看向说话者,对方还在冒着烟。没错,我没看错,在冒烟。说话者整个人完全是干瘪的,身上可见的部位完全都碳化了,没有皮肤,没有眼睛,没有毛发。穿着衣服,但不断有烟自眼眶,鼻窝,牙齿的缝隙中冒出来。“大古我跟你说最后一次,要抽烟去那边,吸烟处。”我看着对方,就连嘴里都是黑色的。对方站在他面前,指着一个像是卫生间的地方。一抬手,我能看到有许多黑色的碳状物掉在地上。
“行行行,”大古随手掐灭了烟头,他一脸无奈的看着我,“行了吧。”
这其实已经和恶心挂不到边了,更多的是错愕。当有一天你发现你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有多么的怪异。
“这是最后一次。”对方说着缓缓的离开。
“那你告诉我,”大古从桌子上随手拿起一份纸笔,“那你要见谁?能让你做到这种地步。”
我突然觉得他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我回头看看那个焦黑的身体,又看向大古,“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