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帝国的中心,皇帝的居所,美泉宫当然不可能有专门的吸烟室。因此,想抽烟只能到厕所去。
“咝——”
火柴在砂纸上上擦出一丝轻响,橘红色的火焰在有些昏暗的室内升腾而起。哔哔剥剥的烧灼声中,手卷雪茄沾染上了一抹亮红。
“呼——”
烟草和香料的甘醇气息,混着粗纸特有的草木香,伴随着灰白的烟圈冉冉消散。所幸厕所每天都要清洁多次,又开着大窗子通风,这才使得烟草的甘美没有被异味过分破坏。
“出来吧。”
倚靠着窗户,沙加一边享受着手中的雪茄,一边盯着左侧隔间的某扇木门,轻语道。
无人应答。
“我在瑞士十字卫队服役了三年,那里禁止一切嗜好品。烟味对你来说应该很难忍受吧,出来吧,别浪费时间。”
“您还是那么敏锐,陛下。”
三号隔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从中走出。
如果罗恩姐妹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这正是那个宫门口的铠甲男!
“你们的圣座还真整出了些令我吃惊的东西。”盯着男人腰间不时冒出的紫色蒸汽,沙加有些意外地说,“废除了蹩脚的间接操作,并保留甚至升级了动力核心。要是乔伊·法拉利知道【甲胄型】重装还有这么一天,都要去找撒旦开香槟了。”
男人一笑,没有回话,戏谑的眼神仿佛盯着爪中草兔的鹰隼。
沙加倚着窗棂,将一口灰白色的烟雾吐在了男人脸上,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看起来挺有自信啊。勃兰登堡的绞索有那么结实吗?”
“这就需要您自行体会了,陛下。”男人恭敬一礼,再次抬起头时,一把制作精良的转轮手枪已经对准了青年的眉心。
“上尉!上尉!”
下属的呼喊声引得男人扭过头去,可还未及开口斥责,猛烈的冲击波便震得他一个趔趄。
心知不妙的上尉急忙回过头去,可一阵火辣辣的剧痛立刻在脸上扩散开来。模糊的视野中,青年不顾一切地朝窗外翻去,烫伤自己的烟头还带着未熄的余烬坠落。
“混蛋!”
再也顾不上风度的上尉爆了粗口,右手一扬一颗上膛的弹丸呼之欲出。可就在这紧要关头,一阵阴风突然掠过他的脑海,红了眼的上尉不管不顾地朝扳机扣去,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早已没了力气。
“扑通——”
上尉直挺挺地倒下,永远也合不上的碧眼中,映照着冷笑的下属和他手中还冒着硝烟的手枪。
“来不及了吗……”
瞥了眼走廊里呼啸而来的火蛇,反叛的战士面无表情地将还滚烫的枪管抵住了自己的下颌……
尽管接连而来的爆炸让美泉宫乱作一团,但这间偏僻的的地下室却丝毫不受影响。中世纪风格的躺椅上,老嬷嬷有些慵懒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安……安娜,安娜·罗恩。”安妮娅战战兢兢地回应着,俏脸几乎埋进了胸脯里。尽管面前的老人显得枯瘦而弱不禁风,但少女特有的敏感却一直在对自己传递着危险的信号。仿佛半躺在椅子上的并非垂暮的老者,而是爬出棺椁的骷髅。
“尊敬的梅嬷嬷,我这不争气的女儿就拜托您老费心了。”老罗恩摘下手上的绿玉戒指,毕恭毕敬地捧到了老女人面前。
老嬷嬷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将戒指揽进了自己的口袋。
“爸爸……”
安妮娅对父亲喃呢着,语调里充满了乞求的意味。
“不,你长大了,安娜,该学会怎样做一个淑女了。”老罗恩不容置疑地下了判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下室。
“好了,孩子,我们也该回去了。”
站起身来的梅嬷嬷俯视着面前脸色惨白的女孩,近乎六英尺的身高和野狼般的目光压迫得安妮娅几欲窒息。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被从姘头身上“请”下来的皇帝陛下勃然大怒,借着酒劲破口大骂,“我怎么就养了你们这群猪猡,天天给我找不痛快!”
“陛……陛下!”刚挤进人群的士兵顾不上塞德里克正在冲着面色惨白的侍卫长大发雷霆,颤抖地喊道。
“啪——”
这一声喊宛如火上浇油,气头上的塞德里克冲上前去,狠狠地抽了那士兵一耳光,才提起他的衣领怒吼道:“又怎么了!”
被吓得哆哆嗦嗦的大头兵顾不得腮帮子的剧痛,附在皇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士兵“咚”地一声摔在坚硬的地板上,刚才还醉意阑珊,火冒三丈的塞德里克手脚不住地颤抖着。他“扑通”一声瘫倒在地,曾经朦胧惺忪的醉眼此刻被决堤洪水般的惊骇和恐惧冲刷的清明透亮,澄澈得如同窗外冷银色的月芒。
三更时分,斯洛文尼亚的一座滨海小城。
夜色中幽蓝的亚得里亚海将造型古典的木石小筑衬托得有些诡异,哔哔剥剥燃烧的炉火在黑暗的起居室的角落开辟出一片逼仄的光明。炉火前,老罗恩用颤颤微微的双手慢慢地拨开了檀木盒的盖子。一张几英寸大小的油画静静地躺在盒底的毡垫上,细腻的笔法将画中黑纱女人的面容勾勒得栩栩如生。老人温柔地抚着画布,虔诚如上帝的使徒。
“母亲从未得到过您这样的关注。”
清澈而又略显压抑的嗓音响起,老人抬起头,平静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长女。
“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吗?”伊莎问道,声音里带着些颤抖。
“上个月,陛下的女侍长死了。”伊莎颤抖着说,“重骑兵矛在她身上穿刺了七次,几乎每一块骨骼都被铅锤敲碎了。宪兵和巡警在离美泉宫仅一墙之隔的公厕里发现了她,您知道吗,那尸体已经被蛆虫啃掉一半了!”
“伊莎,我聪明的女儿,”老人嗓音干涩地回答,“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这不是你说的吗?”
“安妮娅才十六岁啊!连爱情的滋味都还没有尝过啊!”伊莎再也压抑不住,崩溃大哭,“是因为我吗?因为我对阿瑟的好感,安妮娅就要替我受过吗!”
“阿瑟是个好小伙子,他不能失去你,你也不该失去他!”老人低下头,无力地道,“你没有经历过失去。相比于从未得到,失去太可怕了!”
“那为什么我们要失去安妮娅!只因为你失去了她,失去了你的公主吗!”伊莎声嘶力竭地怒吼道,娴雅和温柔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如果不失去安妮娅,我们会失去更多!更多!”老人猛地站起身,攥着躺椅的左手因用力而青筋暴突,“亚历山大·布立吞!扎伊德·阿里!朱利叶斯·马特!塔尼西夫人!还有你哥哥山姆!不改变这个该死的时代,我们迟早会失去一切!”
“卡尔·施里芬已经死了!凭那个小烟鬼能做到什么啊!”
“别被事物的表面所迷惑,伊莎,你还年轻。”老人缓缓地坐回了椅子上,精致的油画上没有一丝褶皱。
伊莎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抱着双腿蜷坐在墙边。她徒劳地张了张嘴,可终究没有再说出什么。
“啪——啪——”
价值连城的油画在壁炉中火舌的舔舐下发出微弱而清脆的声响,冰山美人的面容在高温下慢慢扭曲。凝视着炉火中渐渐消逝的爱人,老人兀自喃呢着:“路易莎,该做的事我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那孩子的了。”
喀尔巴阡山脉将东欧平原劈成两半,苍莽辽阔的天地间,一列火车如阿波罗的利矢刺穿了黎明前的单薄夜幕。客厢的终点,穿着俄式大衣的青年盯着手中盘出包浆的青铜怀表,从口袋中掏出一只镀银的烟盒,冷冷一笑,便毫不犹豫地将它丢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