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之风潇洒挥拂,为神主之所披上了那名为银河的纱幕。沐浴着圣洁辉光梵蒂冈城,如低吟,似浅唱,不遗余力地赞美着主的慷慨恩福。
来自天界的清光在陋居之中洒落,降临在橄榄枝头化霜成露。
上帝的代言人身着圣洁的纯白袍服,饱经风霜面孔慈悲如再世的基督。跪伏的羔羊无助哭诉,祈求圣者指点救赎。
“可怜的孩子,是什么让你如此困扰?”教皇俯下高大的身躯,四十年的风风雨雨在他头上留下了斑驳霜迹,也留下了山峦的不动。
“圣座……我真的很害怕,我正站在死亡的边缘上!”塞德里克一世恐惧得浑身颤抖,哭哭啼啼地诉说着。
“来,先把这个喝了。”
从教皇宽厚的手中接过了热气腾腾的红茶,年轻的皇帝顾不得烫口,哆哆嗦嗦地灌下了一大口。
“我……我表弟死了,”塞德里克蠕动着烫得通红的嘴唇,抽抽嗒嗒地说,“我知道他们是冲我来的,圣座,请您一定要救救我呀!”
“别怕,孩子,”教皇伸出双手,轻轻地搀起了哭得稀里哗啦的塞德里克,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你?”
“上个月,他们先杀了我的女侍长,如今又……又杀了我表弟沙加……这肯定是冲我来的!”皇帝用右手擦着满脸的涕泪惊魂未定地说着,死死抓着十字架的左手上满是棱角刺扎的痕迹。
“你多心了,孩子,一个侍女并不能说明什么。至于巴伐利亚大公的死,我很遗憾,希望主能慰藉他不安的英灵……”
“不,不是这样的!”塞德里克有些粗鲁地打断了教皇的话,“女……女侍长……没那么简单……”
“哦?”
听着塞德里克犹犹豫豫的话语,教皇慈祥的眼眸微微眯起……
光阴长河在神圣罗马帝国的大地上静静流淌,哪怕皇帝的离去也不能阻它分毫;金碧辉煌的美泉宫宛如一只巨大的沙漏,无尽的苦痛如上层的沙子,从半空中一粒粒抛下,向低层人的脊背砸落,汇成了令老爷们啧啧称奇的流星雨。
完成了一天的劳作,安妮娅拖着疲惫不堪的躯壳返回了自己阴冷逼狭的房间。褪下衣衫的娇躯上附着着一层晶莹的汗迹,雪腻如瓷的肌肤在昏黄的灯火下浮现出星星点点的血痕。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个叫做扬州的地方,据说那里的老鸨在调教不听话的雏妓时会用细长的银针扎进她们的身体再缓缓拔出,漫长而剧烈的痛苦之后几乎不会留下任何影响妓女身价的伤痕。安妮娅从来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世界上有如此残忍的刑罚,直到如今她亲身体验到。
可怜的少女终于知道了所谓的“礼仪学习”的真面目,至少她可没听说过什么有关暗杀和自决的礼仪!过去的一切甜蜜和幸福似乎都变得那么遥远,长夜的梦中也再找寻不见。
“起来了,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梦中狼外婆的可怖面孔又一次变成了现实。尽管在曼陀罗药膏的作用下这张脸每夜都会在她合上眼睑后浮现,但现实的恐怖每次都会将这梦中的惊惧狠狠碾碎。
形销骨立的老嬷嬷宛如地狱里投下的鬼影,柔和的语调永远令安妮娅感到一股强烈的杀机。
强行驱散了袭上脑髓困意,安妮娅抄起短衫披在身上,匆匆忙忙地跟上嬷嬷的步伐,消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中……
“只有您能救我了!圣座!求您!”一五一十地将女侍长的辛秘和盘托出,塞德里克一世紧紧抱着教皇的大腿央求着,“我知道他们是谁!他们……”
凉意一瞬间浸透了塞德里克全身,老教皇慈祥的目光在一瞬间严厉得如同十字卫队的长戟,嘴唇前竖起的修长食指似乎化作了利剑,干脆利落地斩断了他未出口的话语。
“好了,孩子。”教皇的话语波澜不惊,不带丝毫情感,“戴上这个。”
将刚刚编成的橄榄枝桂冠套在了皇帝头顶,教皇转身向椅子走去。
“圣……圣座……”年轻的皇帝绝望地趴在地上,凄凉地乞求着。
“孩子,对于强者来说有没有行动有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教皇慢悠悠地说道,“这桂冠就是我的态度,也正是你所渴求之物。回去吧,你安全了。”
“是……”
塞德里克闻言大喜,涕泪横流的他满口溜须拍马之词,连滚带爬地“走”出了房间。
“还真是,老了呀!”送走了麻烦的皇帝陛下,老教皇半躺在冷硬的铁椅上,轻轻摩挲着玻璃框里简单的炭笔速写。十三位重猎兵年轻的面庞绽放着灿烂的自信与骄傲,老人有些浑浊的双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感伤。
“笃笃——请问圣座,我可以进来吗?”年轻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一并响起。
“进来吧,阿格里帕,这儿没有外人。”
为塞德里克引路的年轻教士轻轻推开了房门,笑着开口:
“圣……哦不,老师果然厉害,这么轻松就送走了那个麻烦精。”
“鲁道夫那老家伙也是可怜,跟全欧洲打了一辈子太极,两男三女五个孩子都没他命长,古斯塔夫那只老狮子要是知道了恐怕能再笑死一次。”摸着空空如也的水晶瓶,老教皇有些兔死狐悲地摇了摇头。
“老师,学生有件事情不明白。”用崭新的杯子沏好了茶,阿格里帕恭恭敬敬地递上前去问道。
“小家伙,就爱卖关子!”喝了口热气腾腾的香茗,教皇笑道,“你是想问为什么鲁道夫二世要把皇位传给这个不成器的长孙吧。”
阿格里帕嘿嘿一笑,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这里面门道大着呢!”放下茶杯,教皇开始了自己的授业,“如果没有三十年战争,那鲁道夫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位子传给塞德里克。但三十年战争之后,《威斯特伐利亚条约》把神圣罗马帝国彻底变成了一盘散沙,古斯塔夫虽然战死,但也把哈布斯堡家族的底蕴打得所剩无几,现在他们折腾不起了。康拉德虽然有点本事,但是野心太盛,志大才疏;反观塞德里克,没有能力自然随遇而安。加上波西米亚国王辅佐,守成应该没有问题了。”
“您的意思是,鲁道夫在等?”阿格里帕眯起双眼。
“嗯,”老教皇点点头,抿着嘴唇说,“等一个能重新整合帝国的皇帝诞生,这是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啊!普鲁士、法兰西、不列颠、瑞典、明帝国甚至巴伐利亚都等到了。如今西班牙的哈布斯堡家族已经日薄西山,如果下一代再是如此,恐怕哈布斯堡这头千年雄狮就要被林子里的其他猛兽撕碎了吧。”
“可是老师,如果塞德里克真那么不堪,一旦波西米亚国王死后合格的继承人仍未出现,那么……”阿格里帕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震惊地看向了自己的老师。
“你果然在听,”教皇阴冷一笑,“你没猜错,鲁道夫压根没想过让这个孙子活到那一天!如果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那么女侍长这张皇帝的王牌就会立刻变成皇帝的绞索!接下来,康拉德恐怕就会趁哈布斯堡家族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用剩下的国力做最后一搏吧!”教皇的语气中似乎多了些许后怕的意味,他顿了顿,继续开口:“我还是大意了,没想到鲁道夫居然还留下了这样一张牌。回想起这些年度过的时光,真令人不寒而栗啊!”
“您的意思是——”
“如果那个废物说得没错,那么新的女侍长应该还没诞生,”教皇的语调带着一丝庆幸,旋即斩钉截铁道:“通知阿尔发,代行者全员出击,务必在新的女侍长诞生前抹杀玛格丽特·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