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竺一溜烟地跑出了客栈,头都不带回的。李铭朝和何亦之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宇文竺这是要赶去哪。
“竺哥咋就跑了?”何亦之看了看手里的钥匙不知所措。
“说不定是去找青楼了嘿嘿嘿。咳咳,咱们先上去吧,一会找找附近的商铺购置些换洗的衣物。”李铭朝拽着何亦之往楼上走去。
“可是咱这大票子咋用哟。”何亦之摸了摸自己那张大票子,这可是自己的心肝宝贝。
“跟掌柜的要点钱,让他找林凌扣钱去。咱们摸清底细了也得跟那个姓林的多走动走动,如果她真是监察行商的,以后对我们买卖也有利处。”李铭朝心里盘算得非常清楚,林凌如果真的是官府的人,以她常年游走于客栈之间的习惯来说,一定察觉到了三人的不对劲,趁她麻烦找上门之前一定要找到立足之地。
“铭朝,你可得想清楚,人越美心越狠,如果她背后是股大势力,咱们能不能趟得起这浑水。”何亦之脸色一冷,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
李铭朝没有回答,默默接过钥匙打开了房门。
这可真是古色古香的屋子,正中是如炕一般的台子,铺了三床被褥,皆是红色,与朱红色的门帘相衬着倒像是婚嫁之事所用的房间。耐下心去闻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加着窗台上的净瓶,让二人仿佛回到了自家的书房。精细雕琢着凤凰花样的窗口正对着河岸,那桥上绿萝纱裙青衫纸伞都可看个一清二楚。再往里进右手边放了一圆木桌、四靠背椅,桌椅腿上皆雕刻了些花纹,椅背上还加有“客栈”两大字。左手边是十层高三人宽的书柜,虽不闻笔墨味道,但也显得这住屋的客人有些文雅。
“想来有些奇怪,为什么这店只叫‘客栈’而无名字?”何亦之盯着椅背上雕刻的字问到。
“你没发现刚刚在大厅的时候饮酒的人格外多吗,就连我们上楼时都感到十分拥挤,这店位置又这么好,怕是这京城里的汤臣一品吧,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了。”李铭朝暗暗算了算房钱,讶异了一会。
“我家楼下包子两块钱一个,这里一文一个包子,房钱30钱,那就是300文,600块钱一晚上,三人房。”何亦之竟然也算起了钱。
“这是京城的物价吗?我不想回北京了,我裂开来。”李铭朝突然觉得兄弟三人的钱可以花好久。
“掌柜的现在是几点?”二人从楼上下来找掌柜的借钱。
“你们看京城那座高塔有东南西北四面,每一面墙上又有个十二边的图形,每一边都有一盏灯,从最上面的横边开始代表着子丑寅卯的时辰。”掌柜的把二人领到窗边,指着远处的高塔说到。
“现在已经是亥时了,但因这是京城,这一周又是陛下诞辰节日……”
“等等,掌柜的,一周?”
“对啊,一周嘛,七天呀,你们那……不这么叫?”掌柜的跟看怪物一样看着二人。
“你们这有耶稣吗?”何亦之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么个地方居然还中西结合了。
“什么酥?不知道那玩意,这时间一年一周节气时辰什么的据说都是开国时的大国师定下的哈哈哈哈,咱没文化的不晓得那么多千年前的事情,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老板哈哈大笑着,心里暗想这二位小兄弟的国家怕不是连时间都没有。
何亦之打了个寒颤,决定不再问下去。说不定这个什么开国国师也是个穿越过来的。总之现在就是星期一的晚上亥时,由于这一周是皇帝诞辰,京城都在通宵达旦地庆祝,生意自然也是能通宵达旦地做。
李铭朝又多问了几句,根据掌柜的所说,宇文竺带的路并没有错,朝着那个方向一路走下去就是城门口。令人困惑的是在灵朝长度单位也是“公里”“米”“厘米”,在某些方面说不定真就是东西结合。
看来灵朝不仅是中国古代的杂糅,甚至有着世界公约制度的杂糅。说不定这灵朝与原来的世界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三人也不会穿越至此。但这暂且按下不表。
二人在人潮中找着了几家买衣裳的,挑来选去买了几身习武之人的装束,心想着明日一早带着宇文竺也来买。何亦之又提议去买些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买武器我是赞成的,但是不是现在。”李铭朝皱着眉头拒绝了。
“你搁这玩无间道呢,她就算是来搜查又能如何?难道这里也禁管制刀具吗?”何亦之非常清楚这个相处十八年的兄弟在想什么,如果林凌对三人有疑心,又知道他们带有武器,说不定会生什么时段,但在父亲培养下多多少少习点武的何亦之并不怕她。
“老板,请问京城有卖剑的店铺吗?”李铭朝没有直接回答何亦之而是转头询问老板。
“你们……是异邦来游玩的吧,京城的皇城区是禁刀具的哦,如果要购置武器还得去东面的昌武区,但把武器带回来皇城区得去行商监察司申请。”老板瞥了一眼二人手上厚厚一叠的衣服回答道。
“喏。”李铭朝用屁股撞了一下何亦之,顺手把一叠衣服全丢何亦之手上了。
“他娘的。”何亦之很不甘心。
李铭朝看了看钟塔,子时的灯已经点了起来。
“该回去了,宇文竺八成已经回来了。”李铭朝嘿嘿地笑着从何亦之手上象征性地帮忙拿了两件衣裳。
夜晚的市中心果然是繁华啊,哪怕夜色已深,路旁的灯笼依旧红红火火地亮着,店家卖力地叫喊着,街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成群结队。行人摩肩接踵,稍有不慎就跌落在了人海之中。二人不得不学起宇文竺也低头走起路来。
李铭朝没有心思体会京城的繁华,这样的繁华在原来的住处到处都是。他抽空就瞟两眼楼阁之间的小巷,不时能看见有奔走的身影。
“铭朝!”何亦之突然把李铭朝拽住,李铭朝摔了个趔趄。李铭朝站起来刚想骂人,就看见前面的桥上是堵的水泄不通。“换条路走吧。”何亦之看出了李铭朝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机会一同去深巷里转转。
“正好。”李铭朝没有拒绝,和何亦之一同走进了巷子中。
不知为何巷子的两侧堆满了木篮,原本足以容下三人并肩同行的过道现在只许一人通过。李铭朝在前边领着路,何亦之在后边吹着小曲和木篮子练习走位。
进了深巷,大街上的张灯结彩与喧闹便与这里没了关系,同处京城却又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些难得没有放置木篮的地方横七竖八地躺了些衣衫褴褛的人,二人只得小心翼翼跨过去。
“站住!”两人正生怕弄出什么动静,身后突然响起打斗和叫喊声。何亦之回头一看只见一帮人在追着个孩子朝二人奔来。
“前面的把他拦下来!别让他跑了!”人群里似乎有人看见了二人。
“怎么办我们拦不拦?”李铭朝看了看前面狭窄的路,又回头看了看气势汹汹的一帮人。
“虽然他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但我们也没办法跑吧。”何亦之停下了嘴里的小曲,把自己壮硕的身子一横,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如同一堵墙一样。
直到这帮人近前了二人才发现,他们在追的是一个身上裹了层破布的小女孩,而这帮人也并没有好到哪去,个个穿的是衣衫褴褛,有拄拐的有贴药的。
“好汉们这是在做什么,欺负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何亦之把眼一瞪,汗毛倒立,就差一把丈八蛇矛成了那长坂坡怒喝的张飞。这帮乞丐一般的人见状只得停下。
“你们两个一定是外边来的吧,你们有所不知,这哪是我们欺负一个小女孩,这,这小姑娘欺负我们啊!”一个瘦的皮包骨的老家伙颤颤巍巍地从人群后边走了出来。小女孩吓得躲到了何亦之身后。
“这是什么话。”何亦之刻意压低了声音,如同狮子的低吼般显得沉稳有力。躺着的乞丐睁了眼看见这架势只得不作声地偷偷跑走。
“哎呀壮汉,你是不知道,这小丫头天天和那几个泼猴来偷我们东西,你看我们这群老弱病残,一天天的讨个饭吃不容易吧,就是从那些外地来的富商大贾手里磕头磕来的一点点棉布他们都要偷。”老头看似羸弱,但说话可谓是中气十足。
何亦之回头看了眼李铭朝,又低头看了看惶恐的小姑娘。
“请问各位为何落到如此地步呢?我看这京城无比繁华,没想到还有饭都吃不起的人。”李铭朝从何亦之的肩膀后探出个头。听了这话的老头居然有些黯然神伤。
“呸,这京城繁华个屁,这都是假的。自从这个皇帝登基之后大兴工商,各地各国的商人都往京城跑,来做生意的来建东西的络绎不绝。这店铺都开了不知道几千家几万家,搞得东西越来越便宜。你想想,原本一条街一个铺子十文一个包子,现在走两步就是一个包子铺……”
“东西便宜了岂不是活的更轻松?”何亦之似乎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
“轻松?呵呵,你知道我们家原来做什么的吗?我们家原来是京城第一饺子铺,传了五代了都!原本一钱一笼饺子的,后边那些外地商人勾结在一起疯狂降价,现在你知道多少钱了吗?三文一笼!他们的做工还那么粗糙呜呜呜……我……我妻女都跑了……她们被商会抢走抵债去了……”搀扶着老头的一个看上去还算是健康的中年男子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所以你生意做不下去,没钱付工钱,就借债,结果越滚越多是吗?”不知为何李铭朝居然有些同情起这群人了。没有人知道这些衣衫褴褛的人或许曾是富商。
“是啊……”
“你为什么要偷他们的布呢?”何亦之听懂了这群人的苦衷,蹲下来轻轻握住小女孩的手,轻声问道。
“娘……”
“什么?”小姑娘的声音实在是太细弱了。
“娘病了……爹爹死了……我没钱救娘……”小女孩眼里噙满了泪水。
何亦之突然意识到刚才自己应该招呼着李铭朝赶紧走,这繁华城中败絮之事不是兄弟三人能趟的浑水。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给双方调解个七七八八,若这时候临阵脱逃实在不够男人。
“你的几个小伙伴都是什么人啊?”李铭朝也蹲了下来,从口袋里掏了块客栈里带出来的饼给小姑娘吃。一群饥汉都咽了口口水。
“他们似……跟我一样……没有家……”小女孩只咬了一小口,把剩下的包了起来塞进身上那团布里。
李铭朝沉思了一会,看向何亦之。
“你不会是……”何亦之被李铭朝狡诈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衣领。
“我之前说的立足之地就是这个。”李铭朝心里明白了一点,外地商人的大量涌入和商会的建立与行商监察司脱不了干系,甚至在很大的程度上形成了垄断,不断排挤本地原来的商人。如果京城是万国来朝的商业中心,那其农业必是由别的城市支撑起来的,如果算上可能的战争,甚至是一整个灵朝卖血养一个京城,或者说养一个皇城区。虽然自己不曾与皇室打过交道,刚来到这也没多久,但是有一点很清楚的是皇帝没有必要这么做。这样做无非是削减自己的力量,一旦商会的人渗透到了朝政,皇位岂不是商人说了算。
“还有一点我想问的,难道朝廷不收他们重税吗?”
“哪里……”老头摇头叹气,“朝廷不仅没有收重税,他们甚至给远道而来的商人免税。此前有位官员叫什么……额……林润还是谁上奏反对本地商人与外商的区别对待,结果隔天就被贬了。你看这些木箱子,都是从外地进的货,他们的货量大进货速度又快,我们根本无法对抗啊。都好几年了,税收是一点没改。”
李铭朝心里一惊,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框架。这些外来的商人以某种形式代理了各自老家或者地方的货物产出,包括但不限于农作物,一整个城镇的人为他们提供大量的货源,他们赚到的钱则返回给城镇。但长此以往所有的本地商人被挤出市场之后,控制价格的商会成员只不过是在做简单的以物易物,谁都没有更赚。
那这样一来,各城镇的命脉被掌握在了商人手里,京城也没有足以对抗商会的经济势力,就连国家税收都被商会掌控了。
何亦之没有想那么多,但是他知道皇帝没有理由大量引入外商削减原本扎根京城的传统商贾。这件事和行商监察司一定有关系。
两人此时心里都很无奈,也暗暗感到抱歉,宇文竺不在时两人趟了这么滩浑水。
“现在还有什么本地的商人在坚持吗?”李铭朝很绝望。
“好像是有的,只不过是家客栈。”老人未经思索就回答道。
“客栈?”两人大惊。
“对,就叫客栈。”
没等二人开口说什么,不知从哪传出了划破空气的响声,随即老人应声倒地。
“秦老!秦老!”乞丐们看见老头倒下后激动地叫喊着一拥而上想要扶起老头,但随着更加密集的弓箭声一群人如同骨牌一样纷纷倒地。
“快跑!”何亦之在老头倒下的一瞬间马上反应了过来,抱起小姑娘拽着李铭朝转身就跑。弓箭的呼啸声并没有停止,射出弓箭的人也没有因为乞丐们的倒地而收手。
这个夜晚,一群人在狭小的巷子里死去,这个夜晚,一群人在拥挤的大街上狂欢。
二人带着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客栈,来不及和掌柜打招呼便冲回了房间。
“他妈的,宇文竺还没回来。”何亦之狂饮了一壶水,张望四周并没有发现宇文竺的身影。
“老何,你听我说,我们不能再停留在这了,杀丐帮的那群人不是商会的杀手就是官府的人,他们不杀了我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李铭朝面色苍白,说话也不利索了。
“铭朝,竺哥说的对,我们初来乍到就不该惹事生非。哎怎么办,如果他们知道竺哥跟我们是一伙的,竺哥怕是……”何亦之眼眶红了,他不敢相信他们俩居然可能会害死宇文竺。
“只有那个女人知道我们三人是一伙的,她是监察司的人!监察司可能是幕后黑手,那个女人如果知道今晚发生了的事……”李铭朝的大脑在疯狂地思考对策,但是一无所获。
“我们……”
门突然被推开了,一股淡淡地药香飘了进来。
熟悉的一袭红衣,一把红扇,微抿的红唇流露出淡淡的微笑,腰间别着的玉佩和腰带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你!”何亦之惊呼。
“二位客官可还适应?”林凌自顾自地坐在了椅子上,翘起脚,一双如白玉般的腿袒露了出来。
“你是来杀我们的吗?”何亦之在背后握紧了拳头。他知道如果自己和监察司的人打起来绝对赢不了,但是至少能够为李铭朝和宇文竺争取一些逃命的时间。
“杀你们?何出此言?”林凌很做作地用红扇遮掩住了自己半张脸,但毋庸置疑红扇之下必是笑颜。
二人无法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其实二人心里清楚把林凌划分为敌人是不合适也没理由的,但他们初来乍到,方才面前还死了一群人,这叫他们怎能不警觉。
“我可是行商监察司的人,怎么会那么粗鄙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呢,何况你们还是外地来的客商。不像是某些官府的走狗,只会偷听别人讲话,杀些手无寸铁的人。”林凌的后半句刻意提高了音量,二人心领神会。
果不其然,房檐上传来稀稀落落坠落的声音。
何亦之有些放松了警惕,潜意识告诉自己林凌不是敌人。
“你是朋友吗?”李铭朝盯着林凌那洁白的大腿发愣。
“这取决于你们是不是朋友。”感受到目光的林凌面色有些微红,用裙摆悄悄遮上了一点。
何亦之与李铭朝互相看了一眼,不知如何回答,林凌人在面前,又不好商议。
“我们当然可以是你的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能还是你的战友。”门外响起了年轻有力的声音。
是竺哥!二人眼神一亮,赶忙把门拉开。
“林姑娘,如果方便的话,明日一早再来聊,今晚我的两个兄弟都有些累了,不如早些休息。”宇文竺的微笑总是让人感受不到温度,相反有些瘆人,可能是因为眼里总是无神。但不知为何今晚的宇文竺竟让人感到一丝温暖。
“宇文公子说的对,那我就不多叨唠了,明日午时我再来拜访诸位吧。”林凌深吸了一口气朝宇文竺笑了笑,转身走出了房门。
“姬穆雪,你见到她了。宇文竺,这浑水,你们兄弟三人可是趟定了。在商会的走狗死绝之前,你们谁都不许死哦。”林凌的嘴唇轻轻贴在宇文竺的耳旁吹了口气,悄悄说道。
宇文竺冷笑一声,左手轻轻搭在林凌的肩膀上,也轻轻回了句话。
林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那双媚眼,当然房里的二人并看不见。
“姬穆雪,你也认识她。林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在你爹林润回京之前,你也不许死哦。”
街上终于再无喧闹了,灯火也逐渐熄灭。宇文竺没有指责二人也没有交代自己去了哪。三人哄睡了小姑娘也熄了灯躺下睡了。
在皇宫脚下的商会总馆的闺房里,有位白发及腰的姑娘刚刚洗去脸上的脂粉,坐在琴前如宇文竺一般呆呆地思考着什么。
“宇文竺,我们倾盖如故。”
“姬穆雪,我们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