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从远处蔓延进镇子深处。
蹄声越来越盛,便是因为马上的人把马驾驭的更加快了。
马蹄一提一落,已将两旁的房屋一座座的抛在马后。
粗糙的房屋,当骏马从旁飞掠而时,一连串倒退的房屋,便像似两边展开的巨幅画轴。
马不住的奔,画轴无限的展开。
当两边的画轴翻到最后一幅画时,马已落下四蹄,人也已拉紧缰绳。
目标在前,勒马驻足。
马上的人便是逍遥帮主,这次他受了血洗门的好处,装作来活死人馆的访客混入里面探信,此时活死人馆便在眼前,他勒住了马,迅捷的从马鞍上跳下。
逍遥帮主拴好了马,来到活死人馆前。
只见那粗糙、坑洼不平、青苔斑驳的两面高墙中间,是两扇陈旧的半开半掩的大门,门框上,横着一块匾额,匾额上刻着“活死人馆”四个红字。
整体是一座大建筑,挨在街边的路上。
逍遥帮主伸手拉开大门,挺身跨入里面。
转过了影壁,又进了垂花门。
当他的脚,刚踏入正厅的时候,不禁作了退缩的打算。
便是因为厅中满目都是人皮标本:有的像人一样坐在靠背椅上,有的依着墙壁立着,有的甚至被吊在粱下。
在幽暗的环境下,满厅罗列的这些人皮标本,岂非让人有错进了地狱的感觉?
逍遥帮主的惊悸之情刚歇下,又被在森森的人皮标本间的一个老人夺去了目光。
这个人在靠背椅上,他身前的另一张椅子摆着一个头顶开裂的人皮标本。
此时他正一只手把从头顶隙缝中突出的几束稻草再次填入人皮里面,一只手把裂开的缝隙重新缝合。
坐在许许多多的人皮标本中,他却气定神闲的,犹如缝制一件家常的衣服。
逍遥帮主喃喃道:“这个老头,一定是任老头了,等我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逍遥帮主慢慢的走了过去,刚刚跟人皮标本隔着一段距离,这时候,他挺身而来,与人皮标本靠的近了,那心中的惧意更为强烈。
人皮标本是死的,不是活的,但当逍遥帮主掠过了旁边摆着的人皮标本时,偶尔透入窗子吹动了人皮标本的风,都能让他感到背后人皮标本要跳起来向他伸手来抓。
人皮标本本已失去了灵魂,只有身子里面填充的稻草,风带动了轻轻人皮标本,却使得逍遥帮主冷汗直流。
这段不是很长,但走在这段路上,就像是走在一条搭在鳄鱼池上面腐朽而狭窄的独木桥,逍遥帮主心中的煎熬正像如此。
他脚步刚落到那老人附近,虽然很轻,却也惊扰到了那个老人。
老人停下手边的活,扭过头来,睁大那深陷在皱纹旋涡里面的瞳孔打量了逍遥帮主一番,道:“呦!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的小伙子,从上一个到你来,隔了好久,老夫以为今天不会有人来了,没想到你来了。”
逍遥帮主问道:“老先生,就是人壳收集之王任自在么?”
老人小小的点了下头道:“什么人壳收集之王的,别人乱叫的,哪敢称什么王啊。”
逍遥帮主又问道:“您说之前已来了很多人是吗?他不在这里,你安排在别处了吗?”
老人道:“是的。你不知道,这里原来作为会客之用,后来我便将它用作陈列我的人皮标本之用,我这后面原来只用作吃饭,现在吃饭会客,都会后房进行。你从这里去吧,我还要修补一会,不能离手的。”
老人话音一落,兀然赶制着身前的那个人皮标本。
逍遥帮主撇下了任自在,一个人穿过前厅,到了后房。
隔了前厅,后房幽暗的氛围更甚,空气也更凉了。
房中的四个角落里立着四个不知何用的人皮标本,正对着后面的门隔着一段距离是两张紧并着的大桌面。
桌旁的十个座位上,已坐了九个人:一面坐的都是面带凶气的,一面坐的都是文文弱弱的
九个人见到逍遥帮主,都站起身来,道了一声“幸会。”便在座位上放下身子。
逍遥帮主还了一声“幸会。”也已把身子放下,坐在空位。
隔了半晌的面面相觑。
突地从外边传来脚步声,脚步声断了,便是因为任自在已经坐在了主位。
任自在道:“久等了,这人皮不好缝制,力不能大了,不能用小了。你们这些人互通个姓名的吧,还要住在这里,这几天你们不互相说话吗?都通个名。”
桌对面的五个人,与逍遥帮主身旁的四个人再次站起身来,互通姓名:
一个面带两撇颊毛的武师,三十多岁年纪,人形老虎,贺追风。本就身强力壮的他,再加上脸上两撇颊毛,看起来像脖子上顶着一个兽头,所以人称人形老虎。性如烈火,经常打抱不平,除暴安良。
一个身材不高,二十多少年纪,又颇瘦的剑客,千钧剑,欧阳飞。人不高大,却有一把力气,可徒手举起百斤大石,如同举起棉花,身上常常佩着一柄重剑,却挥动得十分应手,取过不少好汉的性命,嗜酒好色,倒自诩是好汉一条。
一个脸上刺着青色壁虎的光头大胖子,四十多岁年纪,断尾蝎,薛天雷。本是江湖上的黑帮毒蝎帮的帮主,为人心狠手辣,凡是不顺眼的人,一律要置他于死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酒色财气不在话下,就连鸦片也常常沾身。却因为手下有庞大的组织,官府的人敢怒不敢言。
一个退役老将,五十多少年纪,阻万军,郭奉天。脸上颇具风霜之色,参差的胡茬,条条的疤痕,若说他不是从战场上逃下来的,谁也不信。为人一脸城府,常常不言不语,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却又不像对一切漠不关心,只是不形于色。
一个镖局少镖头,三十多少年纪,千镖不失,楚悠然。迅雷镖局少镖头,自幼随父学保镖,习得一身本事,后来替他父亲押镖,从来没失过一次,江湖上就给他起了一个千镖不失的绰号,为人正气凛然,不干坏事。只要不碰触他的利益,对谁都能和气。
一个戏班戏子,二十多岁,铁嗓子,许冠博。戏班名角,因为天生有个好嗓子,被戏班捧为名角,多年未曾衰落。正因为如此,为人自满自负,瞧不起很多人,把自己抬得比谁都高。
一个小说作家,二十多少,落笔成文,沈若华,落榜秀才,发愤图强,要当作家,写了几年小说,一本未成,却还执迷不悟。
一个离家出走豪富公子,二十多少年纪,风流公子,赵宜安。家中巨富,常常在妓院,酒店,鸦片馆,彻夜留宿,为人趾高气昂,嚣张跋扈,到了极点,仿佛全世界都要怕他这个有钱人一样。
一个街边闲人,二十多岁,闯街鼠,张鹤轩。瘦的出奇,不找事作,整日满街乱窜,占人便宜。
逍遥帮主听到最后一个字时,道:“列位不乏能人,在下只不过是一个侦探,我叫周飞鸿,人称逍遥帮主,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都在摩擦着椅子腿,要放下身子坐下去,听到这话,睁大了眼睛,纷纷投来目光,道:“你就是那位名侦探吗?听过你很多事迹,上次你还去了那栋鬼屋吸血山庄是吧?听说那都没难倒你,感觉你就像神一样。”
逍遥帮主摇着头道:“列位过誉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再夸我,我就骄傲了。”
众人坐在椅上,以“我竟能和他坐对面”的目光在逍遥帮主脸上转了转。
逍遥帮主被众人注视,满面羞色的,低头避开。
“咚咚。”任自在看不下去了,敲着桌角道:“好了,好了。你们瞧够了没有,他也不是大姑娘,用得着这么看吗,都是男的,难道你们男人也喜欢吗?”
众人不知所措的收敛着自己的目光,恨不得给自己戴上一张面具。
拘谨的过了半晌。
任自在打破拘谨道:“各位到了我这,安心的住下,只要你们不怕,我老任管待得起。我这几日还要赶制人品标本,不能久陪。不过我这里有几个下人,他们会照顾各位起居生活的,我这便找来下人,安排你们住处,我还要去弄我的人皮标本。失陪了,晚宴多陪你们喝几杯赔情酒。”咳嗽了几声,唤出几个作下人打扮的人来。
这几个人,便将众人引领到各间房歇下
戌时。
天从一点泛起的黑色,渐渐地织成一张遮住光明的巨大黑网。
众人从各间房出来,聚集到后房。
夜间后房,四个角落里熠熠生辉,原来是四张人皮里面盛的四盏灯笼透出来的光。
人皮灯笼,岂非只能在江湖上只此一家的活死人馆才能看见。
而隔着人皮透出来的光,也只有在场的人才能知道是多么的诡异。
众人的惊悸之情刚有所缓解,接着又见到任自在侧身坐在主位,一动也不动,似已坐了好久。
众人围了过去,叫道:“任馆主,傻坐着干嘛?这都晚上,你准备饭呢?让我吃空气吗?”
众人的声音一出,对方若不是一具人皮标本,如此距离,绝无钻不进耳朵的可能,只要钻入耳朵,活的人也绝不会不作回应。
隔了很久,任自在就像坐着睡觉一般,不做回应。
众人之中,有的人已经伸手推向了他。
任自在却应手而倒,轻的不像人。
众人俯下身子,投去目光看时,啊!只见任自在的头顶裂开一道缝隙,从里面突出了一束稻草,活人的头顶怎能突出稻草?这只有一种可能,他已经死了!俨然成了一具人皮标本。
房中灯光昏黄,点不亮室内的人皮灯笼,却起到了渲染的作用。
众人的惊恐从下巴爬满整张脸,再也收敛不住。
“闹鬼了,闹鬼了。绝对的闹鬼了。我们每人来的时候,都和这个老家伙打招呼,他都说自己就是任自在,怎么也成这副鬼样子?”将手心冒出的汗,抹在衣衫上。
“这还不知道吗?他不是馆主!馆主另有其人,这个人只是一个替身,他的使命完成了,就可以也变成人皮标本了。”拂着额头流下的汗。
“这地方叫活死人馆,到处人皮标本,出这种事,情有可原。欧阳飞兄弟,说的是啊!这是真正藏身暗处的馆主,跟我们开玩笑呢。”捧着肚子道。
“这事没那么简单,我们单是为了留宿,不为别的,他跟我们有什么恩怨?还有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侦探,我看这事他八成知道。这是跟我们演戏呢。”扭紧眉头道。
“我也觉得,我各样身份,各样人物。除了这个侦探,倒算和谐,这个侦探没那么简单。说不定和任老头之前订下什么事,这是在暗中较劲呢?”伸手扭着下巴道。
“我经过这一次,嗓子要被下毁了,估计要要时时刻刻准备着尖叫吧,早知道不来了。”伸手盖着胸口道。
“这些事,如果写成书,一定大卖啊,今夜我要彻夜写书,记下这里的一起。”搔着头发道。
“我给你们钱,你们跟我一起睡好不好,我有的是钱,本少爷害怕,要找几个同伴睡觉。”攥着袖口道。
“我烂命一条,杀我没用,皮也是糟的,做不了人皮标本的,我不怕的,你们只管怕吧。”装出镇定道。
众人的声音嘈杂满室,逍遥帮主却无意瞥到任自在倒下去旁边的桌角铺着一张纸,他闹中取静,偷偷从桌面上掠起这张纸。
举到人皮灯笼旁边,接着昏黄的灯光看时,信上写着:
被老夫的恶作剧吓到没有?你以为老夫会真身现身,他本身是我一个下人罢了,我杀着玩的。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知道一定是你在看,你这个人别有用心混入到这里的人,我知道有人给你了好处,你带着任务来的是吧?告诉你,你找的人,已变成人皮标本了,你带不回去了!而且你也要被我做成人皮标本,陈列于前厅,供人参观,逃不掉的,等着我把你裂开头顶,灌入水银,取下人皮吧。
--任自在留。
当逍遥帮主看到最后一个字时,不禁放大了自己的瞳孔,暗道:“怎么回事,这信上说的人,应该就是我吧,他怎么知道这事的?”
逍遥帮主满心惶惑,双手拿不稳纸,刷点掉的地下。
旁边的人见到了,从地下掠起,争抢着把信看完,都道:“这里面有人在外面得罪了任老头,任老头知道了,故意吓唬那个人的,这个人是谁?把我们不得罪任老头的人给害苦了。”
逍遥帮主把话拦在喉咙里面,不敢承认,跟着那些人叫道:“谁得罪了任老头,你出来,别带累大伙好不,大伙跟你没仇的。”
叫了许久,根本没人应声。
众人急于纸上指出的那个人的情绪消散了,都各回房间,歇下睡觉。
翌日,天明。
柠檬汁色的光透入房中,光虽不是酸的,也可让酣睡的人提起精神。
逍遥帮主已经醒了,翻身下床,从衣架上取回衣衫,整齐的穿在身上。
迎面热阳高照,那片片的云彩,犹似一条条悬空白鲸。
馆中静悄悄,不见一人。
突地,一个人奔了过来,这人便是贺追风,他急匆匆道:“你去哪了,正找你了,出事了,快点过来。”
他拉住了逍遥帮主胳膊,逶迤地来到一间房外。
众人列成一排,围在门外,见到逍遥帮主来了,道:“今天我们接到一张纸条,指明让我们到这里来,我们来了很久,进不去门,正巧你来了,你看可怎么办好?”
逍遥帮主挨到窗前,划破窗棂间的窗纸,探入目光。
啊!只见房中粱下吊着一个人皮标本,不是活死人馆那随处可见的人皮标本,是一具里面盛满了鲜血人皮标本。
满盛鲜血的人皮,里面透出的红色,让人不禁会想起关公的脸来。
“怎么有人这么有闲情雅致,把空人皮灌入鲜血玩?”逍遥帮主的声音引来了众人,众人也都划破窗棂,也被眼前之景惊到。
逍遥帮主伸手去推门,推几次都推不动。
他便似一枚射出炮弹一般,撞向了大门,彭地一声,门已裂开。
原来吊在粱下的人皮底下放着一个烛台。
逍遥帮主道:“这也不是为了让纸扎的人浮空,放置烛台干什么?”
他正大惑不解的时候,众人跟在后面,随后进了房中。
原来底下的烛火不住的烤灼之下,里面盛的血液升温,承受不住的人皮,似被捏爆的番茄一般,炸裂开来。
鲜血溅射,以仿若赤练蛇的速度,蹿在众人脸上。
众人意料之外的被沾了满脸血液,都伸出手来,用力揉着双眼。
这时候,众人之中,传来一声惨呼。
那惨痛就像被人活宰了一般。
不得不勉强睁开双眼的众人,循着惨呼声望去,原来许冠博的身上被插了一把剑,他刚刚大声惨呼,就是因为在盖着眼睛时候,被这突袭而来的一剑惊出惨呼。
凶手算准了时机,当众人破门而入时,人皮里面鲜血升温,会破开人皮冒出,这时候众人都会盖着眼睛,就可以趁乱行凶。
许冠博已倒在血泊中,惨呼声渐渐减低,直到再也听不到了,因为他死了。
逍遥帮主强作镇定,将目光在身旁的几个脸上扫过,却都挂着黏黏着血液,刚刚那一纵即逝,就像风吹散泡沫的瞬间,绝无将溅射在别处的血液偷抹自己脸上的可能,只能是凶手也被溅射的时候,没有伸手揉眼,凭着对身旁的人方位感知,下手杀了人,然后,装作揉眼的动作。
逍遥帮主咬着嘴唇,无限斟酌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