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怒斥声伴随着一记沉闷的巴掌,一个瘦小的身影飞出门外,摔在雪地上,背后的药篓飞了出去,淡紫色的草药散落一地。
周边的行人围了上来,指指点点,似乎是在谴责,却各个面带畏惧之色,不敢上前帮忙。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走了出来,看着地上的挣扎着慢慢爬起来的身影,冷漠道:“没钱还想要来我这买东西,简直找死!”
男子的身后,是一间宽敞的药铺。
药铺大门上方,挂着一幅牌匾,上面刻着“济世堂”三个大字,字体龙飞凤舞,镶金钩银,尽显富贵之气。
倒在地上的是一个小女孩,估摸着也就是十一二岁,衣服破旧不堪,早已看不出什么颜色,一张小脸上满是雪和尘土,看不清模样。
她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身来,半边脸颊已肿了起来,嘴角已然沁出了鲜血。
但是她却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只是举起手上一直攥着的老旧手环,对着男子说道:
“ 我叫杨萌,是杨无敌的妹妹。”
男子不屑的眼神一变,脸色随后变得阴沉起来。
“哥哥告诉过我,他在战场上救过你的命,你承诺会帮他一次,所以我来了。”
小女孩用举着手环的手点了点店门边上“童叟无欺”的刻字,声音清冷无比,“答应过的事情,就要做到。”
没有被打后的委屈或者忿恨,小女孩脸上甚至连疼痛的表情都没有,黑漆漆的眼眸中只有认真二字。
她只是在讲一件事情,说一个道理。
答应过的事情,就要做到 。
这,便是道理。
男子脸色阴沉,但不一会儿又嗤笑道:“没错,我答应过他,可是我答应的是他,不是你,有本事。。”,男子脸上的笑容越发嘲讽,“你让他爬出来找我啊!”
“哈哈哈哈。。。。”
站在济世堂门口的几个伙计大笑了起来,笑得东倒西歪,肆无忌惮。
笑声中,杨萌却不为所动,只是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片刻之后,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朝着男子点了下头
“言之有理。”
她转过身去,捡起散落了一地的药材,然后毫不留恋地离开。
众人的笑声僵住,看着离开的小姑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
也许是摔倒时扭伤了脚踝,杨萌离开了“济世堂”所处的街道,走路便开始一瘸一拐,背上硕大的药篓更是加重了她的负担。
只是小姑娘性子倔犟,即使是疼得额头见汗,也一声不吭。
直到她路过一处隐秘的巷子,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婆偷偷地向她招了招手,把手里的木棍递了过去,权给她当做拐杖使。
“小姑娘啊,第一次来海城?”
“嗯,是的。”
“怪不得了。”老婆婆苦笑一声,“老婆子我和你说,那济世堂的秦掌柜,是这海城里的霸王,你得罪了他,就赶紧跑吧,别再过来了。”
“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跑?总要讲些道理。”
“诶哟?道理?这世间哪有什么道理可言!”老婆婆顿了顿脚,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那秦掌柜的老丈人是城中守备的大队长,整个军队都是他老丈人在管,道理?他说的话就是道理!”
杨萌默然,似乎有些无法理解。
老婆婆急了,伸头望了望街道,看到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又往她手里塞了一个馍馍,催促道:“快走吧,别回来了!”
说完,便惊惊惶惶地离开了。
杨萌握着馍馍,看着老婆婆离开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她微微弯腰鞠了一躬,便继续向城外走去。
海城是一座瓮城,位于大陆东北方临海区域,是一座大城。
古语虽有云,“瓮中捉鳖”,但瓮城却是抵御外敌的手段。
作为当年“山海之役”抗击异兽的首冲军事要塞,海城被改造成了世上规模最为巨大的瓮城。
战争结束之后,这座瓮城便被保留了下来,没有拆除。
如果从天空往下看去,整座海城的四周如同被无数盔甲包围了起来,城墙层层堆砌,藏兵洞和各式运粮通道穿插其中,像是最复杂的迷宫,让所有初入海城的人都心生迷惘,不知该往何处去。
不过杨萌虽然只来了一次,便似乎已经记住了来时的道路。
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着,仿佛是这里最资深的向导一般,没有丝毫犹豫。
如果仔细查看,即使是一瘸一拐中,她每行进一步的脚步间距都是一摸一样,分毫不差。
如同尺子量过一般。
走出街区,穿过迷宫般的小巷,走出最后一道充满旧时代风格的城墙,再往东行去,有一座边陲小镇。
边陲小镇人烟稀少,都是些无法居住在海城,或者没有身份的流民做住的地方。
杨萌走进小镇,进了一家名叫回春药坊的药铺,用背后的草药换了两小袋米。
背着两袋米,她脚步不停,来到了一座破旧的小木屋面前,推开了门进去。
费力掀开床铺,拧动隐藏在床头的开关,床底一处暗门打开,风声呜咽,幽深不见底。
杨萌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伤腿便跳了进去。
从暗道另一边再出来时,便是一片苍茫的原野。
正值黄昏,天边悬挂着一颗火球,橘红色的光芒如同火焰一般,缓慢而坚定地蔓延开来,灼烧着大地。
大地上积雪融化后,杂草丛生。其恣意生长的痕迹,从天空中俯瞰下去,就如同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这里可不仅仅只有杂草和积雪。
空气中无时无刻弥漫着的诡异的气息,持续不断地嘶吼和金戈铁马之声,以及在阳光下依然若影若现的扭曲残影,无一不透露着未知凶险。
这里,是末世的战场,生灵的叹息。
这是真正的死地,神仙难入,生者辟易
据老人们说,这样的地方,大大小小还有很多。
但这些地方却有统一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名为:忘川
幽冥路,忘川河,奈何桥前谈奈何
忘川河上望穿水,彼岸花前神鬼哭
在旧时代的文献里,忘川便有地狱的意思
。。。。。
只是这一切似乎都无法影响到杨萌。
她不紧不慢地走在忘川之上,黄昏下的阳光照射在她身后,却没有留下任何影子。
无数扭曲的残影她身边浮现,消失,循环往复,但都视她为无物。
在令人发狂的嘶吼声中,小女孩肿起来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害怕的表情,黑漆漆的眸子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没有丝毫动摇。
从黄昏走到天黑,从落日低悬走到月明星稀。
她毫不停歇地朝着东面走去,终于来到了一片残破的建筑群面前。
单单从规模上来看,这原本应该是很巍峨的一个现代都市。
只是残垣断壁间,无数藤枝和杂草攀爬而上,就如同海水侵蚀孤岛一般,慢慢淹没了整座城市
杨萌没有犹豫,走了进去,她精准地穿过如迷宫般破碎的街道,来到一幢保存还算完好的房子面前,伸手推开了一道门。
“吱呀”声中,大门打开,屋内一片昏暗,没有灯光,只有破窗前透进来的一丝月光。
杨萌走了进去,放下背后的米,来到了屋中央的一破旧床铺前,看着床上躺着的男子轻声说道:
“哥哥,他不肯给。”
床上躺着的男子周身褴褛,脸上满是青紫色,气息全无。
“他要你亲自去拿,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所以我回来了。”
男子毫无反应。
“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吧。”
男子依然没有反应。
杨萌却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她走上前去,拿起床边一把小刀,往自己的左手拇指上用力一划。
如果仔细看去,在这个年龄原本应该白皙娇嫩的双手上,已布满伤疤和老茧。
老旧却依然锋利的小刀破开皮肤,一股鲜血涌了出来。
左手拇指摁在男子的眉心处,右手轻轻放在男子干瘪的胸膛上,杨萌缓缓闭上了眼睛。
风乍起。
一股无形的力量掀起阵阵阴风,围绕着男子身边循环往复,卷起一地尘土,就连窗外的月光都似乎黯淡了一些。
十几息之后,杨萌睁开了双眼,睫毛和头发上已结满了白霜,面色惨白,满是疲倦之色。
艰难地移开自己的小手,踉跄着走到屋内一角落处,她缓缓坐下,抱着膝盖怔怔地看着眼前毫无动静的男子,眼神中闪过一丝难掩的失落。
似乎是精力消耗过大,杨萌脸上的倦色越来越浓,随后再也支撑不住,歪着脑袋沉沉睡去。
月光下,男子眉心处上的血迹,如同一颗殷红的朱砂痣一般,分外显眼。
只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片红色变得越来越淡,最终如同融入海洋中的一滴墨水般,渗入到男子皮肤内,再无任何动静。
。。。。。。
夜半,月色隐去,一场大雨磅礴而下,冰冷的雨水穿过屋子的破洞,拍在男子的身上,打湿了破旧的衣裳。
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带着一丝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