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艾丝特嘴巴本就较优露莉犀利,如今更与吴明成了夫妻,更是不饶人,娇笑一声,嗲声嗲气地道:“阿明哥本来就我家的呀,优露莉妹妹吃醋了吧。哎唷,你看气得,小脸都红了。”
五年前,两人在达涯雪山相遇,就是唇枪舌箭,斗了个旗鼓相当。波斯南蛮这几年打得热火朝天,她两个没少碰过面。每次见面,两人都要手上口上的比划一番。两个都是刁蛮脾气,相斗不下十来次,但都奈何不了对方。
见吴明一言不发,显然已默认艾丝特所说。优露莉心下大恨,这呆子竟连这个狐媚子都娶了?想到自己和他最先相识,两人情事仍是遥遥无期,他更气得想哭。可吴明又没向她承诺什么,她也没理由去指责。如此一想更觉更是委屈。雷霆鞭在她全力施为之下,把艾丝特裹了个风雨不透,誓要取其性命。
两人本领本就半斤八两。艾丝特开始还嘻嘻哈哈,但优露莉一拼,她就不敢大意了,只能施展小巧功夫,全力和优露莉周旋。两个女人兔起鹤落,闪转腾挪间衣袂翻飞,看起来比吴明与久持相斗还要精彩。
冲过来的南蛮水兵本就不多,他们这一僵持。更日明砍瓜切菜一般,领着一干水兵把敌人杀了个干干净净。此时又有两个南蛮水兵不要命的冲上来,这次不用更日明出手,非尔登领着五六个人早等着了,他两人刚跳上船舷,五六把武器同时递出。两个南蛮水兵身子一抖,脚上不知被砍了多少刀,惨叫着一头跌回甲板。剩下的南蛮水兵面面相觑,已有了些畏惧之意。
更日明指挥指挥众人把挂在船上的挠钩解下来,边解边朗声道:“优露特将军,你若继续执迷不悟,今番伤亡定然翻倍。”
吴明和久持斗得正酣,眼见更日明解开了挠钩,两船竟有分开的趋势,不由大喜,一掌逼退久持,对艾丝特喝道:“咱们准备撤!”
他话还未落音,就听有个中性的声音从敌舰上传来:“撤,还往那里撤?”
普通人的声音,怎么都有自己特色。但这声音如山泉击石,也如风涤夜空,仿若不带丝毫烟火气。声音好熟,吴明不由一怔。这时“呼”的一声,一道青色人影如一道利刃般,从敌舰直冲上天。
普通人凌空一跃,顶多半米左右。武者再厉害也不会超过五米。就算吴明九段高手,想要飞檐走壁,也必须要有处借力才能成行。但这人一冲之势竟有近二十米高,那还算普通人?吴明吓了个半死,惊叫道:“糟糕,是南蛮国师帕莫莉。”
帕莫莉身在空中,堪堪与主桅持平,闻言淡淡道:“吴小子好眼力。”她嘴上说着话,脚下却不停。负着双手,如同踩着无形的阶梯,闲庭信步一般,一步一步朝圣戈里雷号踱去。
这等神迹,普通人穷其一生怕也难遇,交战双手都吓住了,那还有闲心搏斗,如同一群鸭子般伸着头,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帕莫莉走到圣戈里雷号的一根横桅旁站定,轻描淡写的朝上面一按,那根横桅颤了颤,然后毫无预兆的炸裂开来,带起一大木屑,声势惊人的朝下面跌落。这事本就惊人,可她如拈花摘草一般吹了下手,看着吴明道:“听阿莉说,你小子看不上她?”
她一边说着,又是一掌拍在了主桅上。圣戈里雷号规模不小,主桅都是水桶粗细的橡木做成,质地更是坚逾金铁。可她一掌下去,主桅如遭雷击,剧烈晃动中猛的炸裂,一大截桅杆从顶部脱落,呼啸着朝下砸去。
吴明几乎呆了,张了张嘴正待说点什么。更日明已大声道:“快,快,快。弓箭射击,弓箭射击,别让她破坏桅杆了。”
海上行驶,靠的主要是风力。圣戈里雷号要是没了桅杆,就如同失去了双腿。到时候寸步难行,恐怕都得饿死在大海上,要回东汉更是妄想。听更日明一喝,众人都反应过来。水兵们几乎人手一弓,眼见帕莫莉似乎还要破坏,抬手就射。
箭雨如注,交织成一张恐怖的大网,朝帕莫莉飞去。弓箭在居高临下的时候得力,从下往上时就另当别论了。因为中间有横桅阻挡,这些弓箭大部分都射空了,偶有一两支奔到目的地,也是有气无力,被帕莫莉轻松拔开。
更日明不愧是蛟候,此时仍不失冷静,喝道:“投石车,投石车,快把那老妖婆给我打下来。”危急之中,他已顾不得什么尊重,有些口不择言了。
投石车倒是有现成的,而且大多严阵以待,更日明命令一下,马上就有两架投石车反应过来,付诸了行动。几个士兵满头大汉的稍微调整了射高,射距,照准在上面得瑟帕莫莉就射。只听“砰砰”两声,一块石头像他主人一般慌不择路,直接射偏飞向了大海。还有一块更绝,水兵在紧张之中竟用了火药弹,倒是命中了帆布。剧烈炸裂声中,整片风帆都燃烧起来。
普通弓箭帕莫莉不怕,但投石车的威力却不能等闲视之。她稍微侧身闪了闪,人已朝另外一根主桅飘去。
宗师之力,竟是如此可怖?吴明看着,心头也起了一层寒意。如果帕莫莉破坏了所有桅杆,那根本不用南蛮人出手,圣戈里雷号恐怕得困死在大海上。眼见帕莫莉还要破坏,吴明只得硬着头皮冲上。他一个闪身就到了主桅下,身子猛的纵出。身在空中,右角猛的一点,人又冲上一截。待得气竭时,左掌在根横桅上一拍,几个起落就迫近了悬空而立的帕莫莉。
这一下姿势优美之极,下方的波斯水军不由喝了声彩,几乎见底的士气不由一振。可还来不及高兴,优露特已再次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杀过去。”
就这么一愣神间,南蛮战舰又靠近了圣戈里雷号,而另三艘没受伤的战舰也包抄上来,把其团团围住。这下四面受敌,要想摆脱也不行了。随着优露特一声令下,南蛮人从左右两面同时涌上,两方人又战成一团。
吴明站在一根横桅上,耳听下面杀声震天,却不敢轻举妄动。他把赤宵提起了,缓缓横于眼前。烈日斜照,在剑身上留下一抹刺目的金黄,他不由眯了眯眼,看向了对面的帕莫莉。这个南蛮国师一身青衣,披肩长发光鉴如水,身材姣好婀娜。可她的面部,却永远笼罩着一层乳白色雾气,朦朦胧胧的,让人望之生畏。尽管看不到对方眼睛,但两人面面相对,间距不足五尺,吴明也知道她在打量自己。
两人就这么无声望着,吴明只觉背上有如万只小虫在爬,大滴冷汗从额头沁出,不一小会已湿透重衣,汗流满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帕莫莉才悠悠一叹,淡淡道:“好多年了,上一次有人拿武器对着我,都快不记得了。”
空灵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两人间无形的气机一泄,吴明只觉压力骤减,长出了一口气:“前辈千里迢迢的等着小子,不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帕莫莉有些恼怒,音调也换成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变得尖锐:“你小子欺负我徒弟,我当师傅的来为她出气还不行么?”
又有一大滴汗水从吴明额头滑落,这南蛮国师喜怒无常,实在让人穷以应付。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的道:“那不知国师要如何才算出了气,放小子回国?”
“你还想回国?”
她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走到横桅的另一侧站定。缓缓道:“要走也可以,和小莉结婚,她同意你走你就行。”
优露莉自然是个好女孩,但她这种霸王态度却令吴明不满。可若一口回绝,这女魔头喜怒无常,搞不好就要乱来。自己身死是小,一大船人跟着遭殃就罪大了。
正在斟酌着怎么回复为好,这时艾丝特在下边高叫道:“老虔婆,休得欺负我阿明哥。”随着骂声,她几个起落就冲了上来,然后扶着吴明肩膀站定。
艾丝特人虽刁蛮,但远没到不分轻重的地步。现在越来越多的南蛮人冲上了圣戈里雷号,甲板上到处都是战场,乱成了一锅粥。在一片混乱中,吴明冲上桅杆老长时间,半天却不见动静,她只道吴明被南蛮国师欺负得无暇开口,情急之下,骂人之语冲口而出。冲上来时,一见吴明安然无恙,就已有些后悔了。
果然,帕莫莉换上了小女孩的声音,这个小女孩尖声道:“你竟敢骂我老虔婆?啊?果然是枯木教出的小浪蹄子。就凭这张利嘴,小莉平时得受多少委屈。罢了,罢了。我今天就吃吃亏,代枯木来管教管教这小东西,完了再去格汗找枯木那老秃驴收缴管理费。”
她嘴上说着,也不见有何动作,人如幽灵般直直飘来,手臂一长,径直朝艾丝特肩膀抓来。吴明吓了一跳,左手护住艾丝特,右手赤宵一横,朝帕莫莉手腕削去。
帕莫莉冷笑一声,小女孩尖锐的声音继续传来:“小子,别忘记我是宗师,也能使用赤宵,这根黄鳝不管用的。”话声中,她纤白如棉的手腕诡异的一翻,让过了赤宵一剑,顺势朝吴明手腕拿来。
太快了,吴明只觉眼前一花,手腕一麻,赤宵已被对方夺了去。夺下了赤宵,帕莫莉右手小指敲起,捏了个好看的兰花指。人顺势一转,已到了两人身后。“呼”的一声,赤宵在她手中如指针般一摆,划了个诡异的弧线,从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削向艾丝特头部。
没到九段时,只觉得宗师强大,但也没个概念。可真到了九段,才知宗师和九段高手简直是天差地别。帕莫莉武功路数本以奇诡著称,再配合这匪夷所思的速度,实在让人生不出丝毫抵抗之心。
太快了,虽然失去了帕莫莉身影,但吴明脑子转的更快,早在赤宵被夺时就已预感不妙。右手猛的一拉艾丝特,两人同时向下跌去,帕莫莉志在必得的一剑,几乎是擦着艾丝特满头金丝从她头顶扫过。
顶部离甲板有几十米高,这么高的距离摔下去,两人估计不死也得脱层皮。耳听得风声飒然,吴明左手把艾丝特楼紧了,右手抓向一根横桅。两人落势阻了一阻,同时跌在甲板上。“砰”的一声,天旋地转中,吴明只觉全身骨头都要散了。正欲翻身坐起,帕莫莉已如一发炮弹,从空中直直落下,赤宵金光耀眼,仍向艾丝特头部刺来。他大吃一惊,想也不想的把艾丝特往身后一拉,盯着那赤宵在眼里越来越近。
此时甲板上的战事已接近尾声,随着吴明和艾丝特的退出,圣戈里雷号就一个更日明能拿得出手,但他也就七段,在久持的猛攻下堪堪自保,越来越多的南蛮人上了甲板。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两方人不约而同,再次停下了手。
赤宵在离吴明额头不足一尺的地方,猛的顿住了。帕莫莉头下脚上,以一个常人不可理解的姿势,停在了半空。防佛一根无形的细线系着一般,这个南蛮国师缓缓的倒过来,像跟磁针一般绕着右手一摆,双脚已踏到地上,她的右手始终一动不动,赤宵也不离吴明额头左右。
后面就是艾丝特,吴明能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抖,想到两人间种种,吴明不再恐慌,双目一瞬不瞬的看着帕莫莉。但这挑衅的眼神让帕莫莉更为恼怒。她手腕一翻,赤宵微微朝前一送,锋锐的剑尖在吴明额头上沁出一丝殷红:“小子,你让不让?”
熟悉的赤宵顶在额头,这让吴明有种荒诞的感觉。那丝殷红越来越粗,慢慢凝聚成一粒血珠,血珠不堪重负,从额头缓缓滑落,顺着他鼻梁一路向下,勾画出一条猩红的曲线。
艾丝特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她挣扎着爬起来。一见当前情景,吓得面色发白,她双手抱住吴明,盯着帕莫莉哭道:“老虔婆,就叫你老虔婆了,有种你杀了我……”
吴明再次把她护在身后,缓缓道:“前辈,后面是我女人,我让不开!”
一股巨大的喜悦从艾丝特心底生起,它就如一滴墨汁,滴在了水里,在她全身荡漾开来,让艾丝特几乎幸福得晕过去。原来这个世界,还有人像母后一样去保护我,呵护我,那就算死了,我也值了。她把头搁在吴明肩膀上,像个孩子一般笑了起来,脸上却挂着晶莹的泪水。
帕莫莉怔住了,握住赤宵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吴明看着,心下忐忑,实不知这老妖婆心中所想。帕莫莉突的疯狂大笑:“哈哈哈,让不开,让不开,好一个让不开……”
她越笑越厉害,倏地笑声一敛,那个中性的声音又回来了:“把他们全部给我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