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夜笙一口酒喷出来,扶着桌角咳了半天,一手抹着泪,半睁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震惊地问:“我说,我说小谈儿,你怕不是被你那老相好刺激到了吧?你知道铜城离这多远吗?!你若是靠走,定是要走个大半年!”
“不……不至于吧。”我汗颜。
“一个在东边儿,一个在西边儿,你说远不远?”夜笙直起腰来,重新倒了杯酒,才接着说道:“还有,小谈儿,你刚才在大街上直接把人家甩开了,他不会认为你就是怕被他认出来才反应那么大的吧?”夜笙她有些担心地说着。
“不会。”我道。
“为什么啊?”夜笙想不通。
“以前我不管发生什么,对他都是笑着的,说话的语气也是比较温柔的,从没有冷着脸对他,更不可能做出遇见他还用力甩开他手的事,若是以前的我,被别人拉住,只会转身笑着温和的对拉住我的那人好声好气地说:你认错人了。”我冷静分析道。
“所以……你以前脾气那么好???”夜笙不信的上下打量我,“不会吧,怎么可能啊,你明明只有威胁我的时候才会笑……笑起来可怕死了……”
“你说什么?”我看着她,笑地一脸温和。
“没没,您继续,您继续。”她赔笑道。
“只是对他而已。可能……”我揉了揉额头,有些烦躁道,“都过去了,我现在只想离他远远的。”
“哎……好吧。晚上我回来再和你细说。”夜笙从昨夜那个钱袋里掏出半块银子,她把钱袋系紧后就扔给了我。
我接住,不明其意:“给我干嘛?”
“你不是缺钱吗?刚开始不是还想把我抓去换钱吗?”夜笙道。
“但是……”
“你是我兄弟啊,我自然是要罩着的。”她说的理所当然的。
她把她高高竖起的长发放下,找了盆水就把脸上的妆全卸了。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眨眼,那个明明肩比我宽,身子比我高,看起来比我还男人的人,就在我眼前,身子慢慢缩小,身高也矮了许多。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梳妆镜,找了处木凳,就开始对镜贴花黄了……
我:“……???”
不是,发生了什么?
“哎呀,讨厌~小谈儿难道先看看姐姐没穿衣服的模样?”夜笙转头,对我半闭着一只眼,语气欢快道。
我……他奶奶的……
我立马转过身来,走到里面屋子里,猛地打开窗,任风吹着我,让我清醒清醒。
刚才她转过来真就是个少女模样,脸比原先小巧了许多,身形也是,那水灵灵的,魅惑众生的模样,还有着夜莺一般的嗓音,就问谁敢相信她是个采花大盗?
“嗨~小谈儿,乖乖在家里等着姐姐哦~姐姐去红醉楼,赚钱回来养你哦~”
我现在只想自戳双目,超级后悔为什么听到声音就要转身……
这人头上盘着复杂的发式,玉步摇、鱼龙簪、垂金帘……点缀其上,我真担心她头太重,低下头抬不起来。她身着金丝绸衣,其上又用暗红色的线绣着些细小的锦鲤和花,极其贴身,布料极少,勾勒着她完美的身材,下身的裙摆还有一侧是开叉的!
对不起,看见她这搬,我脑子里只有那么一句话:
衣着暴露,伤风败俗!
对不起,这话不是我说的,我记得是我小时候有一次,摔了一大跤,还挺惨的,身上就没剩几块布料挂着,师父卷起本子就敲在我脑子上,他说的就是那么一句话。
“看什么呀?那么喜欢姐姐的吗?要不姐姐带你去红醉楼逛一逛啊?”夜笙走向我,都快贴到我身上了。
我退得都打算坐到桌子上了。
我真的,真的十分不擅长应付女人。
我还是顶着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趁她离我还有些距离,看准时机,一把按住着夜笙的肩,强行让她转了个身,把她推到了屋外,一把关上门,扣上木栓。
“别再来了,我谢谢您了。”我道。
“哈哈哈,小谈儿,你等着吧,姐姐迟早会让你去红醉楼一趟。”夜笙在门口笑道。
现在我敢确定了,她绝对不是我的渡劫对象,渡情劫有了一个规定,不,应该换种说法来说:
渡情劫,就是两个互相相爱的人,因其中一方无法理解另一方,最终导致双方在这份爱里痛苦、绝望,直至其中一方死亡,两人至死都不能在一起,那渡情劫便算成功了。
看她那个样子……别说相爱了,光是我两个其中有一方喜欢上对方,都是比遭雷劈还要概率小的事啊!
不是,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图的?我又穷又丑的,哪里值得这个既会缩骨,又会易容,甚至还会暗杀的人对我那么念念不忘?
哎……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还要靠她找地图呢……反正她也打不过我。
日子就这么被我得过且过的混了一两天,如果不是那日清早夜笙告诉我有她地图的线索,我可能都要待在房间里看小话本看到分不清虚实了。
“地图也算是机密的一种,而且你一个人上路,我还是帮你找的越详细越好,我这几日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可能三日之内我就能拿到给你。”夜笙还是一副姑娘样,但身上穿的可比前几日安分多了,一袭黑衣,头发高高竖起,衣上虽然没有什么花纹,但显得干练了许多。
“谢谢你了。”我真心感谢道。
夜笙这人靠近我,若不是真有其他企图,那就可能真的憨,就凭着那虚无缥缈的“兄弟”二字,就对我那么好,不是她藏得太深,就是真的讲义气。我当然更偏向于前者。
“我走了,过几日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别太着急。”夜笙看着我道,说完又翻窗走了。
我实在搞不明白,你放着门不走,为什么干嘛一定要走窗?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
我放下手中的话本,坐到了窗台旁的桌子上,倒了杯酒握在手中,侧首,看着窗外这人间繁华。
街上的屋子不太高,也就一两层,我对面是家酒馆,窗户都设得极大,朝两侧敞开着,从我这里,还看得到他们二楼脚不离地忙碌的小二,大声喧哗的食客们,火红的灯笼挂满了道路两侧,人们手中提着各式的小灯笼,有些孩子手上拿着巴掌大的小竹罩,几小个人就围在那竹盆旁,捞着那些色彩艳丽的小鱼儿……
人间烟火,爱恨情仇,疯傻痴笑,生死别离……到头来能留下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街上的人烟渐渐稀少,夜空中这轮明月倒是越来越亮了,可惜偌大的夜空,仅有这一轮明月,繁星都不知道哪去了,偏生要让这月亮,尝尝这孤独的滋味。
突然,我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以极其不正常的姿态,从我眼前掠过,朝夜空飞去。
那是……夜笙!!!
她双眼紧闭着,睡着的模样。
“夜笙!醒醒!”我焦急地喊道。
那抹黑色的身影只像片皮影戏中的皮影,木然,毫无生气,轻飘飘地朝前方的黑夜极速飘去。
我一咬牙,迅速背上剑,翻上两侧的房屋,飞快跟上那抹身影。
脚下人家的灯火越来越少,房屋却越来越高。冷风呼呼呼的吹,刮的脸生疼,我浑身被吹地透彻冰凉。
我距夜笙越来越近,月光下,我看清了勾走她东西,是几丝绷紧了乍一看却若有若无的白线,她脖颈上那根坠着玉埙的黑绳悬空,玉埙周身泛着白光,封尾处的银环上,那雕纹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夜笙!”我又鼓足劲唤了声。
她依旧毫无反应,移动速度越来越快。
我心觉不对,因为再往前,就是夜笙曾告诫我千万不能去的地方:芜城最高处——百夜阁,荒废许久,阁周一里内,无人居。
啧,麻烦了。
我皱眉想着,加速跳上比夜笙更高一层的屋阁,一把抽出背后的剑,朝夜笙飞身一跃,降到她身后,按住她的左肩,朝我身前一带,再右臂用力挥剑,斩断了她身前所有的白线,一个收式,将剑送回剑鞘。
我揽住她的肩,飞快地跳上周边近一点屋台,屋台很大,长宽八九步,我扯下我的剑和外袍,把外袍铺在台上,将她快速又尽量轻柔地放在外袍上。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响亮的铃声震彻云霄,似要将天都震塌了一般。
我感到双耳充血,于是用力晃着头,想暂且屏去这鬼铃的声音
见夜笙突然动了一下,我连忙低下头去看她。
她慢慢直起身来,仰起头,本紧闭的眼突然瞪大盯着我,眼珠里布满血丝,眼眶盈血,瞳孔黑少白多,那睁大的力度,是要将眼珠子都挣出来,裂开的嘴角拉扯出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能看到她血红的后牙龈,皓齿间全渗着血,让她那原本可人的脸显得极度不协调和可怖!
伴着那漫天飞舞的鬼铃声和一阵一阵的阴风,寒气从我脚尖直直涌上我头顶,我被吓得心一颤,低声骂了句:“背时玩意儿。”
我一个手刀劈上她后颈,又输了些气给她,助她调息。她那诡谲的笑终于撤去,面容逐渐平和,只是眉头轻皱,有几分苍凉悲伤的模样,也不知是遭受了些什么……
她又像断了线被丢弃的风筝,整个人往后坠。
“……我会带你回去的。”我托住她,对她轻声道。
我轻而易举地就托住了她,她太轻了,轻的不寻常,像纸一样……
那铃声还在继续,待慢慢忍耐后,再细细听,竟夹杂着一些断断续续,细细密密的诡异的戏曲……
“锦城花开~暮朝兮~ 人死丧葬~魂归去~ 待君兮~待君兮~ 吾伴君去兮~”
尖细的戏腔唱了一遍又一遍……突然又迸发出疯魔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嘻嘻——!”
铃声、戏声、笑声全部混杂在一起,嘈杂声让人头昏目眩到想吐。
“吵死了!”我咬牙切齿道。
我环视四周,寻找着能最快撤离的道路,四下高高低低的楼台黑压压的一片。
“呼——”狂风平地起,我连忙用外袍将夜笙裹得严严实实,半跪在她身旁护着她。
“唰——叮铃铃!””声音逼近,我猛地抬头。
原来……我们……早就到了百夜阁……
在最高的黑色阁楼顶部,那几近坠落的百夜阁阁匾上悬着的是巨大的圆月,月前是个敞开怀抱的灰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