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她身上的眼神并不讨厌,她也知道谢云垂素来不是好色的人。
“王重浪的雌雄双剑,快在右手,尤其是左右合璧的一招杀手,要千万小心。”谢云垂小心叮嘱。
“知道了。”
“以你的武功,对付他还是不成问题,谢云垂道,只是我们这一行贵在小心,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记住了。”
“今天你却听话。”谢云垂奇道。
“你也是好心,”叶雪微微地笑,笑起来有一种特别柔婉的风姿,“除了那一百五十两定金,剩下的一百五十两里我还有六十两,你不必给我了,算我谢你的。这些年你帮助我不少,我心里知道。”
谢云垂愣了一下,而后笑道:“好说,我也是为了积德。可是你没有银子,蓉蓉的病怎么办?”
“我把房子卖了,叶雪说,卖了七百两,我要带蓉蓉去关外。”
“关外?”
“听说关外人参很便宜,合药也便宜。叶雪说,我可以在那边嫁一个采参的人,听说那里的人不讲究。”
“不讲究?”谢云垂苦笑,“那个计公子呢?”
“残花败柳,还希望人家富贵公子能珍惜么?我只当做是偶然相遇。”叶雪苦笑,“你即使不提醒我,我也不会如何的。”
“我就是太小心,嘴于是也贱了。”谢云垂低声道。
“这些年,多谢你,我们娘儿俩才能活下来。”
谢云垂靠在墙壁上,垂下头去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出声。风在两人间静静地吹,影子越发长了。
“我要走了,夜快黑了。伞还给你,他在上面画了一朵紫鹃花谢我,他是个雅致的人儿你不要介意。”
阿雪谢云垂抬起头,眼前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小院落,叶雪已经走了。
棋盘上的黑子已经脱困而去,白子岌岌可危地守着一方角落。苏无骄无奈地说道:“棋艺你还是高一筹。今天你下得虽然慢,每一步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狠。”谢云垂低声笑道,“别以为我心中有事就可以乘虚而入啊。”
“心中有事?”苏无骄眼皮一翻,“说出来听听。”
“苏老探听人事的习惯还是改不了,其实我只是有点担心而已。阿雪今晚去刺杀王重浪,我不知道她究竟有几成胜算。”
苏无骄摆摆手道:“十成罢。若不是十成胜算,你这个小狐狸又怎么放心让她去刺杀?”
“按理说青霞的回风舞柳剑是王重浪的雌雄鱼鳞剑所不能比的,尤其是最后封卷一剑,足以震慑天下,”谢云垂皱了皱眉头,“可是最近那丫头举止怪异,我不得不分外担心。”
“剑术修为上,高一筹就是高一筹,不是区区一点运气可以逆转的,不必担心。”
“苏老,你说人是不是无情好?”
苏无骄抬起头来,苦笑道:“这个问题好生难为人。”
“我一向以为,生意就是生意,断不该和私情扯上联系,可是那丫头对计明康一片情意,我却是劝都劝不回来。”
“不知道,”沉思良久,苏无骄道,“真的不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以为无情好,可后来老了,娶了婆娘,又觉得年轻的时候没个婆娘其实也是很寂寞的。要我再抛下子女去闯江湖,打死我也不干了。”
“确是个难题。”谢云垂笑道。他忽然起身道,“恕不奉陪,我还是得去抹抹泥灰,免得我这扇墙塌下来。”
苏无骄犹豫了一下,终还是道:“云垂,我总琢磨着,你对叶姑娘好像太牵挂了一点,你是不是?”
“唉,我们这行,面面都要抹到,否则是性命之忧,不得已啊。”谢云垂一愣像是被人戳中了痛点,不过还是从容的回答。话音一落,人已消失不见。
“素来不见他有武功,可今次消失之快。”苏无骄眨眼就看不清楚身影了。
王重浪一脸冷汗,战栗着跪倒在黑衣女子的面前。往日他自负雌雄鱼鳞剑法天下少有敌手,可是在这个女子回风吹柳一样的柔剑下,他的剑法根本施展不出来。
女子一柄银剑架在他脖子上,厉声喝道:“翠翠姑娘是不是你这个淫贼害死的?”
“是是小的该死,侠女饶命啊!”王重浪也是江湖上混的行家,急忙叩首道。
“我叫你知道作恶多端的下场!你以为强逼就能让别人看上你么?妄想吧!我叫你知道什么叫两情相悦!什么叫生死不渝!”女子毫无饶他性命的打算,怒叱着一剑劈落。
只有赌上了!王重浪心念一闪,在女子银剑落下的瞬间,他抖出袖里的一双匕首,一面闪开剑刃,一面刺向女子的胸口。女子显然没有料到王重浪身藏短刀,一个躲闪不及,剑刃擦着他的头皮划过。王重浪心下大喜,一对匕首更不留情。就要刺到那女子丰隆的胸脯了,王重浪暗自惋惜,那么娇美诱人的身子,怎么竟是个刺客呢?要是落到他的手里,不又有一片好风景?可他毕竟是老江湖,知道这女子不能留,于是一双匕首毫不留情地刺了下去。手碰到女子胸脯的时候,王重浪甚至觉得颇为快意,于是他恶狠狠地拧转了刀刃,让女子胸膛中艳红的血直喷到他脸上。
这时候,他看见了刺破光阴的银华。就在他恨不得埋首在女子胸口的时候,那一点银华钻透了他的头颅,狠狠地将他的记忆钉在了那个瞬间。
夜来大风雨。
计明康在星风酒楼上哆嗦着等待消息,整个酒楼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觉得很恐惧,他甚至想逃跑。也许家里,那个温柔的女子还在等他,迎接他的会是温柔的怀抱。
此时,一道银色的闪电照亮天空,淡雅如菊的谢大侠公子已默默地站在了他面前。谢云垂那身永远飘逸的青衫已经湿透了,长发湿漉漉地垂下来,遮住了面孔。他默默地把一个白布包袱放在了桌上:“王重浪的人头,计公子,我们两清了!”风忽地一转,谢云垂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谢大侠,剩下的一百五十两.....”计明康喊,却再没有人回答。
开封有名的武教头王重浪死了,被一柄银色的小刀钻破了太阳穴。开封府查了三年,最终放弃了。
春日,一个好天气,微风悠悠。
最著名的朱雀大道上,星风酒楼。一个白衣的中年书生满意地呷了一口清茶。新到的龙井分外芳香,入口虽苦,却是润喉润舌的好东西。“小二,添水。”他喊道。
小二没有来,书生却感到身后有人站着。他猛地回头,只见青衫的公子正手持折扇,微微扇动。一张英挺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只那眼神,还是淡雅如菊。他脸色苍白,他已经三年没有见到这可怕的江湖人物了:“谢大侠谢大侠!”
“计公子近来可好?”谢云垂掸掸袍子坐下,含笑问道。
“好好。”
“忽忽又是三年,人生一如潮水。”谢云垂笑,略带风霜。
“小生,”计明康忽然发现自己久已不用这个称呼了,急忙改口道,“在下去年依父命娶了绸缎庄的三小姐,已经有了孩儿,目前生活还如意。”
“喔?已经有了麟儿?”谢云垂淡淡说道,“恭喜公子了。”
计明康忽然觉得不妥,急忙拧转话题道:“大侠近来可好?”
“托福,一切平安。”谢云垂道,“不知那桩事情后来了结得如何?”
计明康心里颇为不满他又提起旧事,急忙接口道:“往事如烟,年轻的时候荒唐,现在都快忘记了。”其实他对于翠翠确实已经记忆不深,可是对于后来遇见的那个白衣女子,却依然念念不忘。他现在的妻子虽然出生在富贵之家,读书却很少,容貌也只是中等。他不时怀念起当年那个白衣女子,想起那一朝的欢娱。他深恨自己不能挽留住那女子,眼下也好享尽齐人之福。毕竟那女子的美貌温存。和自己正妻的富贵都是他不愿抛弃的。
“忘记了?”谢云垂翻起了眼睛。
计明康脸色苍白,敷衍道,“年轻的时候荒唐,为了一点点女色不顾王法,想来真是滑稽。现在小生安分守法,再也不敢做为非作歹的勾当了。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
“过去?”谢云垂摇头轻笑。忽然,他的脸色变了,变得异常暴戾而残忍。计明康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谢云垂狞笑着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推到了墙壁上,一股巨大的力量使得他说不出话来。
“忘记?”谢云垂冷笑,“原来计公子都已经忘记了那个傻瓜!”
酒楼上的客人恐惧地看着青衣公子把白衣书生掐得几乎要晕过去。最后,谢云垂松开了计明康:“你还欠我一百五十两银子呢,算十分利,每年还我一百五十两!否则,”他凑近计明康的耳边道,“我随时都能掐死你!”
众人心惊胆战地看着青衣公子摇着折扇下楼去了。门口,一个拄着龙头拐杖的老者拦住了谢云垂,他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有一丝快意:“云垂,好久不见了。”
“苏老?”谢云垂诧异地看着面前须发雪白的老人,苏无骄已经老了。
“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家伙。”
“这两年洗手不做黑道,去长白山贩了点药材赚钱,对您是缺了礼数。”谢云垂拱手歉然道。
苏无骄摇头:“唉,哪能老拉你和我老头子下棋?见到你也就欣慰了。”
“星风楼现在客人怎么少了?以前一直是满座的。”
“唉,子孙不争气,把好好的家业弄得一团糟。”苏无骄叹气,“早知道不如招你作了女婿,我也算老有所托了。都是当年愚昧啊。”
“苏老不必如此。”谢云垂摇头,“当时当事,总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天下人都是如此。三十岁说二十岁的不是,四十岁说三十岁的不是。当年我和您下棋,还不是大言不惭地说道上的规矩吗,那才是真的愚昧呢“”
“云垂,你长大了,苏无骄道,今后还在开封住么?时常来跟我聊天喝茶吧,我有点上好的碧螺春。”
“我已在西城买了个三进三出的小院子,以后还要常讨苏老的茶喝。”
“那就好,就好。”苏无骄喘着气笑开了。
旁边的伙计把一个睡着的小女孩抱给了谢云垂,不过五六岁大小,粉嫩得和一个小面人一样。
“你的?”苏无骄问道。
“我的。”谢云垂抱着女孩子,轻轻拍着她的背,笑了。
门外一声惊雷,雨刷刷地洗刷着朱雀古道。
“竟下雨了?”谢云垂道,“可惜没带伞。”
“这里有把老伞,我还常用,挺不错的,”苏无骄示意伙计把一把紫竹伞给了谢云垂,“就是上面给画了朵紫鹃花,有点女人气,也不知道是什么年月留下的了。”
“是么?”谢云垂撑开伞,四十八骨的紫竹伞,蒙着青纸,是江南苏州造的样式。
“多谢,有空下一局。”
“不过一百两银子一局可是赌不起了。”苏无骄摇头道。
谢云垂笑着出了门去,还轻轻拍着怀里的女孩儿。小女骇也顽皮,被谢云垂抱在怀里,揉揉眼睛醒了,立时就拿两只小手去扯谢云垂的脸。谢云垂笑笑,任她扯得高兴,将一把四十八骨的紫竹伞遮在了她头顶。
谢云垂青衫一卷,在雨中缓缓行去。小女骇扯了他一会,却又有点困,趴在他肩头倦倦地想要睡觉。谢云垂低头看看她桃瓣一样吹弹可破的脸蛋,又抬头看无数的雨丝沙沙地抚摩着紫竹伞,连绘的那朵紫鹃花都在雨意中朦胧成了一团空幻。
“谢叔叔,我们回家吃粽子吧。”小女骇把两只小手环着谢云垂的脖子,噘着小嘴说。愣在雨里的谢云垂醒过神来,急忙笑道:“好啊,回家吃粽子去。蓉蓉喜欢吃红枣的么?”
“不,我要吃豆沙的。”
“好好好,豆沙的,谢叔叔给你做。”
朱雀大道还是旧时的格局,西边的星风楼,东边的梳香苑。没有带伞的行人们纷纷在梳香苑宽大的屋檐下避雨。梳香苑上的姑娘还在唱:“猛回头避雨处风景依然。”
谢云垂拍了拍小女骇的背:“蓉蓉,谢叔叔这个名字太拗口了,以后你叫我爸爸好不好?”
“唔。”小女骇倦倦地答应着。
一片蒙蒙的细雨,一大一小的身影在雨丝中朦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