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太阳较之昨日,在天上又赖久了一些。即便如此,众人入城也已是掌灯时分。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但有几双眼睛看似不经意的对视,便若即若离的尾随在了众人的后面。方升似有所感,回头一望,只见一寻常男子在仅有的小摊上挑挑拣拣。或许是因为今日收入堪忧而面色不佳的摊主,本在有气无力不舍的归置东西,顿时仿佛又看到了希望,调动起所剩的全部热情向男子夸赞起自己的商品,可没说得两句却又变得意兴阑珊,似乎已经看穿眼前的这根救命稻草压根没戏。随着方升目光的收回,男子利索的把还没拿热乎的东西又放回原处,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徒留下身后的摊主恨恨的做了个啐的口型。
门被轻轻敲响,黑笛应了声“进。”之前街上那名看似寻常的男子便走了进来“大人,那些人他们回来了。”黑笛轻声道了声好,自顾自的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只是他们的速度未免太慢了一些。”他擦拭着手中的笛子,漫不经心的问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跟到路口便先行回来报信了,他们有一人在路口和其他人分开了,看样子像是领头的。暂时还不知道去向哪里,不过请大人放心,两头都有人盯着。”黑笛沉吟了片刻,会心一笑,心道“老天爷还真疼人。”他点了点头“知道了,有新的情况立马来报,先退下吧。”见没有别的指示,男子行了一礼便往外走。黑笛抚摸着笛子,手一横,放到嘴边无声的吹奏着自娱自乐,此时他的心情无疑是极好的。没有吹出声确也是怕扰了那位姑奶奶的清净,但却不妨碍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啪啦啪啦直响。
照黑笛原本的打算,是准备一五一十的说出发现指环的事情,来个功过相抵。可当时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巨大的贪欲最终还是将理智掩埋,反倒是急智之下萌发的新计划脱口而出。虽说也算一时稳住了少女,苟全了性命,但这临时起意的计划之中存在的漏洞,在此之前并没有想出好的处理方式,怎知这次老天爷仿佛又和他站在了一起。
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再次有人送来了消息,黑笛紧握手中的笛子匆匆出门而去,心中暗道“可得撑住了,这次就看你的了。”不多时,隔着不远的另一扇房门被推开,幽香浮动沁人心脾。
方升此时在房中正准备歇息,瞧了一眼几近见底的灯油,把灯芯又挑短了一些,走到床边开始宽衣。刚解了一半,突然听得房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他凝神去听,确有细微的脚步,不动神色的系好衣带准备去会一会这位梁上君子。一方瓦片被慢慢揭开,方升随手抄起桌上的茶碗蓄势待发,待瓦洞变大,手中之物急掷而出。只见夜色之中人影一闪,并没有如愿听见击中之声,还有什么东西被顺着洞口掷了进来。至于那东西是什么,方升没有看到,他已经转身冲出了房门,在柱上借力一踏翻上房顶,双眼机警且快速的四下搜寻,却没能捕捉到半点踪影。
方升左顾右盼的在房顶又走了几步,突然院内传来了福叔的一声大喝“什么人!”方升还以为是来人不走寻常路,选择往院中逃窜被福叔逮个正着,连忙寻声望去,却见福叔圆瞪着双目盯着的反倒是自己,他有点苦笑不得,应了声“福叔,是我。”纵身跃下。借着灯光看清方升的脸庞,福叔有些意外有些疑惑“我道是什么人,原来是你啊,好端端的怎么到房上去了。”说话间,在方升屋中常来常往打扫伺候的小厮提着一根比他自己还长木棒冲了过来,脚下的一只鞋还塌拉着,稚气未脱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悍色直道“哪呢,哪呢!”
方升正准备解释,福叔道“没事,瞧错了,你休息去吧。”随即端起放在脚边盛着水和灯油的托盘,招呼着方升往房中走去。方升想搭把手,福叔却是不依。把福叔让进门,方升道“福叔,这时候您怎么过来了?”福叔把托盘往桌上一放,边添换边道“这不瞧就要休息了嘛,给你再添点东西。”方升倒了杯水,请福叔坐下道“这么点小事,还劳您亲自跑一趟。我自己来就行了,您喝口水,休息休息,也赶紧回去歇着吧。”福叔接过杯子又放回了桌上,摆了摆手“水就不喝了,免得夜里又多起一趟,这上了年纪啊,反倒睡不了啦……”还要再说,忽然觉得哪里漏风,左右瞧了瞧,门确实开着,却好像不是源头,一抬头,指着屋顶道“这?”
方升本不准备提起,眼下不以为意的说道“一个小贼,刚来就被我发现了,可惜没抓着。”他嘴上说得轻巧,心里却不是这般的想法。若是寻常的小偷小摸,杯子就该一击中的,即便运气好被他躲过,也不应该逃得这般的利落干净,只怕是个高手。可现在毫无头绪也无根据,说出来也无非多个人担心,索性便瞒了下来。
听方升这样说,福叔的确没有多往心里去,只道难怪方升大晚上的上了房。他哦了一声,紧接着却是急切的起身说到“这可不行!我赶紧让他们来给你补上。”说着就要出门,方升拦道“福叔,不打紧,明天再让他们来弄吧。”福叔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那可不成,万一半夜下雨了呢!”他也不管方升说什么,执意要去。方升怕硬拽之下把福叔拽出个什么好歹,于是松了手,只能由着他离开。其实倒也不怪福叔一根筋,若是在原来,即便是下刀子,无非也是给方升再挪间房的事。可现在呢,家里的人是越住越多,你一间我一间的,空房本就不再似从前般富余,何况今日刘大娘和刘浩也来了,上哪再给方升倒腾?张家是还算有钱,不过也只能算得上是小门小户,若是住在皇宫,谁愿意操这份心。
眼瞧着福叔一会又要带人来补瓦,现在又是睡不成了,方升只好等着,准备端水喝上一口解解乏。还没走到桌边忽然觉得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他移脚观瞧,一片较厚的竹简横在了地上。疑惑的蹙眉捡起查看,只见背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那字迹比初通笔墨的孺子好得有限。可上面的内容却让方升读之一惊“未归人命危速救。”这无头无尾的几个字,一没提人,二没说地点,却也已经让方升对号入座了。他虽然心中也有很多疑虑,但字里行间言简意赅的急迫却容不得他多做耽搁,急冲冲的就往外跑。
方升准备知会张飞关羽一声后,先行前去接应。远远的瞧得大厅依旧灯火通明,可到了门口往里扫了一眼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张飞自回来后就让福叔吩咐人摆上了筵席,美其名曰是为他娘备下的,之前的吃食太过马虎做不得数,虽然大伙都知道是张飞自己肚中的酒虫在做怪,但他都这般说了也只好如此。刘大娘能吃的了多少,加上今日的担心受怕还未尽消,勉强应付了几口便回房歇着了。方升肉食倒是补吃了不少,陪着饮了几杯也早早的退了出来。此时堂上不见关羽的身影。刘浩已经醉得人事不省,但他母亲新丧,心中烦苦借酒浇愁也是人之常情。张飞呢,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单手撑头,另一只手端着空杯横在了桌上,正在泛着迷糊。虽然还有神志但已指望不上了,似乎察觉到门口有人跑过,强撑着惺忪的醉眼打量,依稀辨认出方升,还招呼他进来再喝上几口。方升现在哪还有闲工夫顾得上和这醉鬼插科打诨,一溜烟的就跑得没影了。他也不想去寻关羽了,家里总还得有个人坐镇,以防中了什么不明就里的圈套,被调虎离山。方升虽然没亲眼瞧见关羽现在的状态,但他相信关羽应该是清醒的。如果不是……那方升同样也没有选择。
刘备面见刘焉后可谓喜忧参半。起初闻得刘备近乎全军覆没的现状时,刘焉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对刘备的能力在心中也打起了问好。在刘焉看来,虽然有刘浩为人证,知道确实有贼寇潜入到了楼桑村,但事先他并未从任何渠道得到过关于这一股贼寇的消息,从侧面来说人数必然不多。他没见过巨汉那种恐怖的战斗力,依旧是用寻常黄巾贼寇做比较,觉得大部分无非是些依旧操着农具的村夫,打心眼里是有些看不上,若不是人数众多,根本就不足挂齿。即便刘备去清缴的这一小伙贼寇和所带去的人马所差无几,打成这样,怎么也算不上指挥得当,应该是谁上谁也行吧?那用不用刘备又有什么区别?就因为他姓刘?姓刘的天下多得去了,自武帝行推恩令以来,流着皇家血脉的刘姓人何止千万?当初认刘备为侄,那也是看中他能以一袭布衣的身份招募到众多人手,以为能堪当大用,哪知……但也因为他姓刘,他有皇家血脉,也已认他为侄,刘焉若是眨眼便翻脸不认人,寒了刘备的心事小,却多少也打了自己的脸,架不住刘备的苦口婆心,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又调拨了五百人与刘备,算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也算是给刘备最后的一个机会,让刘备明早去军中找邹靖兑现。
谈完正事后,刘焉还是为刘备单独摆下了一桌款待,只是菜色谈不上丰盛,本人更没有作陪,以水代酒陪刘备喝了一杯算是酬功后便以有政务为由离开了,走前却不忘和蔼的对刘备说道“贤侄,你慢慢吃,不着急,就当自己家一样。”刘备的心思多活泛,哪会尝不出其中的冷暖炎凉。
但不管怎么说,此行最大的目的达成,刘备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好歹有了东山再起的资本。他走在路上,心中盘算着往后,不禁缩了缩脖子,紧了紧领口,略带寒意的夜风吹在身上,当下却倍感袭人。抬头瞥了一眼黯淡的零散星辰,他自嘲的笑了笑,就这么一顿“颇有滋味”的晚宴,想不到也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此时街上已少有行人,刘备脚下也加快了步伐,突然他又停了下来。嗅着淡淡的清香,脑中本挥洒不去的愁云仿佛都散了一些。
“姑娘,烦请让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