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前辈!你不能带她走。”一个虚弱而清朗的声音忽然传来。
顾天涯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只见彭无望艰难地用双刀支撑着身子站立起来。他的右腿穴道仍然无法解开,只能单腿站立。
“原来是彭小兄,你想怎样?”顾天涯看了他一眼,冷然道。
“顾前辈,她杀了洛佩贤洛庄主、杀了方百通方先生、杀了厉寒罡厉公子,也杀了岳堂威岳公子,她的手上沾满了英雄侠士的鲜血,绝对不能生下华山。”彭无望厉声道。
青凤堂主的眼中透出一丝不安,望向顾天涯。
“哼!”顾天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就算她杀尽了全天下的英雄好汉,又如何?她是我的女人,她做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些帐,你大可以尽数记在我的身上。”
“天涯!”青凤堂主的眼中露出幸福无限的神光,令她整个人的形像似乎都变得柔和了。
“顾前辈,”彭无望喘了口气,凌厉的目光死死盯住青凤堂主,愤然道:“你岂能如此不辨是非?这些年你行侠天下,做了无数侠举。十数年前,你力杀**厥二十八天骑,令他们入关南侵的大计顿成泡影。十年前,你力败天魔五大护法,力杀其中四人,令火焰魔教势力近不了天山以南,江湖好汉为了庆祝这次大捷,大聚长安,通霄击剑而歌,声传百里,天地为之色变。七年前,你孤身独挑太行山寨,横行天下的太行三十六刀尽数死于你手,令太行百姓脱离苦海,至今太行农家仍然在家中摆设香案,为你祈福。所有的江湖儿女都把你当作祟拜的偶像,配剑携刀的大好少年拼却生死、行走江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像你一样做个侠名满天下的剑侠。你的一举一动,令无数男儿争相效仿。而如今,你却为了一个恶名昭著的魔王出头,你可想过,你会让那些崇拜你的人如何自处?”
顾天涯微微一笑,冷然道:“这些无脑盲从之辈,我也没有心情应付。大丈夫行事,如行云流水,任意所之,岂能如此易受他人影响。”
彭无望大喝一声:“好!你要下山,就先杀了我。”
说完,他猛然起身,双刀相击,发出铮的一声鸣响。
“哼,以你现在的情形,在我手下根本撑不过十招,我劝你不要自取其辱。”顾天涯的眼中一阵冰寒。
“嘿嘿!”彭无望愤然大笑,厉声道:“我彭无望今天虽然打不过你,却可以将一腔鲜血溅到你的蓝衫之上。你若是心安,就带着这身鲜血和那个女魔头一起下山吧!”
“天涯,你是天下无双的英雄,而我是万人唾骂的恶魔,我们……”青凤堂主的眼中露出伤心绝望的痛楚:“我们不如……”
“胡说!”顾天涯愤怒地大声吼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那是没用的!”青凤堂主猛然一把将顾天涯远远推开:“我再也不是当年的萧月如了!”
“阿如,你怎么了?你仍然是当年的月如,连声音语气都没有丝毫改变。”顾天涯深情地望着她那恢复了明媚神采的眼睛,目光迷离变幻,仿佛回忆起了当年情定舍身崖的点点滴滴。
“咳,我好恨,只恨当年的我为何如此任性妄为、胸襟狭窄。”青凤堂主踉踉跄跄地从地上捡起赖以称雄天下的青锋剑,惨然一笑:“这三十年来,我杀了无数无辜良善,便是妇女稚童也不放过。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漂橹。如今的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一瞬间作了极为坚定的决定:“只是杀人无算的青凤堂主!”
她回过头,深情无限地看了看顾天涯,柔声道:“天涯,我好想陪你再好好多活几年,但是我不能让身上的血腥气沾到你的身上。”言罢,青锋剑电光一闪,直取自己的颈项。
“阿如,看好了!”顾天涯的厉吼声宛如洪钟大吕,重重敲在舍身崖上每个人的心头,碧血照丹心已经放到了他的颈项之上:“你若要死,我陪你。三十年来,我被你折磨得够了,如今再次相聚,我发誓生生世世都要缠住你,永不分离。便是阴曹地府、刀山油锅,也在所不惜。生死浮名,于我再无半分意义。”言罢,手腕一抖,一股血光飞溅而出。
“不要!”青凤堂主疯狂地嘶吼道:“求你不要!”
顾天涯顿住手中剑,满含期待地看着她,用坚定的语气颤声道:“阿如,你怎么说?”
此时彭无望看到两个人如此纠缠不清,大为不解,突然大声道:“顾前辈,你不能被这个恶人蛊惑,她满手血腥啊!”
“你给我闭嘴,你难道还不懂吗?我们是因为被人暗中算计,彼此以为对方负情,她伤心之余才会有此错失,如果要怪,就怪那个拆散我们的人。”顾天涯痴痴地看着青凤堂主朗声道。
“顾前辈,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失足成千古恨?有些事是一辈子不能错的,做错了,就要死!”彭无望厉喝道。
“天涯,求你不要这样,为了我,不值得。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让你倾心的芙蓉玉剑萧月如了。”
青凤堂主惨然苦笑,素手一抬,摘下了蒙在脸上的青巾,左手一晃,点亮了火折子。
忽明忽暗的火光,将她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
仿佛连空气都凝滞在舍身崖上,在场每一个清醒的人都惊呆了;重伤弥留的人当即昏死了过去。
红思雪脸色吓得煞白,几乎昏厥。
幸存的那些清醒的江湖白道豪杰任他们平时如何了得,如今都像受了惊的妇人扯开嗓子惊呼了起来。
就连胆气粗豪的彭无望都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顾天涯更是目瞪口呆,怔住了。
青凤堂主的脸已经不能称其为人的面容了,就算是一张魔鬼的面庞,和这幅面容相比都柔和顺眼的多。
那是一张腐烂扭曲到了极点的脸。
脸的左侧布满了青苔和白斑,仿佛多年没有洗过的满是铁锈和蛛网的青铜器皿,而且约有半边脸已经开始腐烂,白色的血肉扭曲翻腾,将鼻子都挤到了一旁。
她的嘴,只能算是个破烂的血洞,上下的嘴唇都变成了令人恶心的姜黄色,嘴角的血肉无力地垂了下来,仿佛被人咬下一块的死肉。
“阿如,是谁把你害成这样?”顾天涯狂怒地怒吼道。
“是我自己。”青凤堂主一阵苦笑:“这些年来,我实在太想你。我不敢睡觉,每次做梦,都会梦到和你在这里重聚。醒来之后,我就好恨。”她长长叹了口气,道:“恨得我想要将自己的一身血肉一刀一刀割下来,踩成血泥。我控制不住地想你,一想起你就要发疯。我只有拚命找些事情做,以便忘了你。”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创立青凤堂?”顾天涯痛心地问。
“杀人只能让我忘情于一时,杀人之后,我就更加想你,一想起你,我就感到撕心裂肺的痛。”青凤堂主惨然望着顾天涯:“于是,我只有服食毒药。”
“毒药?”顾天涯惊道。
“不错,毒药。然后运功逼毒,在运功的过程中,有一种令人发疯的痛楚,只有在这样的疼痛里,我才能暂时忘记你。”青凤堂主苦笑着说,一丝泪光在她的眼中闪烁。
“阿如!”顾天涯嘶哑地颤声呼唤。
“开始是砒霜,五个月后,运功而解砒霜之毒已经让我感不到一丝疼痛。我开始尝试断肠草。断肠草是一种很好的毒药,即使在一年之后,我运功逼毒,仍然痛得死去活来。”
“可惜,好景不长,两年之后,我不得不开始寻找新的毒药。于是我找到了食蛇貂涎,人们都说食蛇貂剧毒无比,嘿,可是不到半年,我就又得另觅新药。就这样,三十年来,我服食了不下一百种毒药,从七步蛇、雪羽蝶、食蛇貂、断肠草到鹤顶红、墨蛛汁、孔雀胆、碧蚕丝,无不一一尝遍。”青凤堂主轻轻地说着。
“阿如,你太傻了,碧蚕丝、鹤顶红这些毒药根本不可能完全逼出体外,只要一入体内,毒素便会终生纠缠不去。”顾天涯痛然道。
“不错,日积月累,我体内的毒素日益积聚,时时发作,我苦运气功,终于将它们逼到一处,却让它们一路直行到脸上。三十年来,这些毒素一一作祟,令我的面容凄惨不堪。近十年来,我更是不敢洗脸、不敢观镜,终日以青巾蒙面,不敢见人。”
青凤堂主的身子无助地晃了晃,接着说:“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名满天下的顾天涯垂顾。你,忘了我吧!”
“你还是这么好强,阿如。”顾天涯抢上前一把抓住青凤堂主的青锋剑丢到一边,用力揽住她的纤腰,大声道:“你明知道,就算是你变成了夜叉鬼面,也永远是我顾天涯最心爱的妻子。”
“妻子!”清冽如泉的泪水,从青凤堂主依旧美丽的双眸中狂涌而出。
“不错。以天为证、以地为媒,我顾天涯今日愿娶萧月如为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顾天涯字字千钧,声如鼓乐,直传千里。
“天涯。”青凤堂主痴迷地看着顾天涯亮如星光的眼睛。
“这就是恋情?原来真正的男儿是这样恋爱的。”彭无望木然的看着相依相偎的顾天涯和青凤堂主,眼中一阵阵的潮热:“真正的两情相悦是不理睬善恶的、不明辨是非的,嘿,也是不需要聘礼的。它既让人铭心刻骨,一生难忘,也让人肝肠寸断,痛彻心扉。如果我彭无望碰上一个真正让我心动的女子,我是否能像顾天涯一样为她抛开一切?我真的能够为她抛开一切善恶是非吗?我真的能为她不惜一切吗?若我真的做到了,这对我而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是否应该一生不谈情爱,从此躲开这些是非?”
彭无望愣愣地看着眼前幸福依偎着的这对情侣,茫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