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大营中的杀声一阵高过一阵,锦绣公主迈著轻快的步子从帅帐中走了出来,来到主营的高台上,向烟尘滚滚的沙场上望去。
锥子罗朴罕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道:“禀告公主殿下,唐人冲出了金羽银羽队的截击,战雄阵亡。现在他们正和主营大军交锋,左右营大军已经及时赶到,随时可以参战。末将已经将金羽银羽队败军收编整肃,留他们在主营候命。铁骑飞羽队两万将士整装待发,只待唐人突围逃窜,给他们以迎头痛击。”
“锥子,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吗?”锦绣公主苦笑一声:“这些唐兵志不在突围逃命,他们是来杀我的。只要杀了我,唐人就能够取得恒州守卫战的胜利。”
“什么!”罗朴罕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们疯了,已到了如此境地,数千人的人马,还敢痴心妄想。”
“突围逃命,难逃全军覆没,马闯联营,也不免全军覆灭。生死关头,唐人选择直面敌军,壮烈战死,是很自然的事。”锦绣公主的脸上露出恬静的微笑:“现在的唐人一定穿著最华丽的战服,用最美的锦鸡翎装饰自己的战马,挑选最光华耀眼的战刀,排著最威风凛凛的冲阵,朝我的主帐冲来。”
“在这么绝望的战场上,还作出如此不可思议的蠢事,我实在想不明白。”锥子罗朴罕将头摇得仿佛拨浪鼓一般,他率领铁骑飞羽队在大漠中征战的时候,如果事不可为,绝不会如此愚蠢,无论多么艰难,总是会想办法逃命要紧,他日卷土重来。
“这就是,唐人和我们的不同。”锦绣公主的神思一阵恍惚飞扬:“在那些辛苦建成的城墙之后,有他们宁可抛弃生命也要捍卫的东西。我们这些逐水草而生的民族,永远也想像不到在一座城墙之上等待我们的,是多么强大的力量。”
“公主?”看到锦绣公主奇异的眼神,罗朴罕心中泛起一丝不安的感觉。
听到这声呼唤,锦绣公主这才回过神来,自嘲地一笑:“将左右营和铁骑飞羽队全部调到主营参战,我就在这里等著,看看会不会有唐人冲到我的近前。”
罗朴罕大惊,连忙单膝跪下,洪声道:“末将便是肝脑涂地,也不会让唐人伤了公主分毫。”
“将军尽力而为即可。”锦绣公主不在意地说。
方圆数十里的联军营寨全都淹没在胡汉铁骑掀起的滚滚黄尘之中。
主营大军**万轻骑和大唐骑兵忽分忽聚,时离时合,每一次交锋都要留下千余具尸体。唐兵冲阵此时此刻的穿凿威力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刘雄义、彭无望和郑绝尘充当锥头,其他官兵紧紧跟随,互相掩护,杀散了一队又一队的敌军兵马,仿佛势如破竹的洪流,冲破了一道又一道堤岸,眼看就要席卷天下。
混战之中,一枝流矢倏然而至,端端正正射中了刘雄义的胸膛,他一声闷哼,从马上仰头倒下,远远落在骑队之后。
“刘将军!”彭无望、郑绝尘和数名牙将同时勒马,想要回头将他救起。
“不要停!向前冲!冲入主帐!”刘雄义看在眼里,双目赤红地爆喝一声,奋力拔出佩剑,一剑割在咽喉之上,在鲜血标射中颓然倒地。
彭无望和郑绝尘悲愤地狂吼一声,发了疯一般催打战马,双刀齐举,朝著迎面而来的敌军奋力看去。当唐兵冲阵杀出中军重围的时候,两千五百人的队伍只剩下千余人,阵势也变得格外单薄。但是,这些唐兵的士气仍然高昂澎湃,大声呐喊著,朝著对面杀来的左右营大军一往无前的杀去。
“结束了?”高踞马上的罗朴罕,看著那支仿佛奔腾血箭一般的修罗战队被左右营十数万大军围住的时候,心底不禁微微一阵轻松。他回头看了看身后整齐列队,面无表情的铁骑飞羽队战士,在心底苦笑一声,尽管他对自己的铁骑飞羽队充满信心,但是他仍然不愿意让这些大草原上最强的骑兵和那些嗜血妖魔般的唐兵交手。
就在这时,一名副将策马来到他的身边,低声道:“罗将军,你看那边。”
罗朴罕顺著他的手指方向望去,却看到数杆旌旗起处,塞上诸族的首领都已经在突厥大营之外出现。
“他们为什么不来相助我军?”那名副将愤然低声道。
“哼,他们只不过像草原上的秃鹫,等著大唐和突厥两只老虎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再来吃我们的腐肉果腹。这些肮脏恶心的胆小鬼!”罗朴罕狞恶地骂道。
看著唐兵在精兵强将如云的突厥大营中奋勇无畏,纵横冲杀的情景,隔岸观火的各族首领都感到后脖颈上渗出一丝丝冷气。
当唐兵浴血杀出中军大阵的重重包围时,室韦好汉博古台忍不住猛的一抖马鞭,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长叹道:“好一支神兵。”
回鹘王子菩萨点点头,心有余悸地说:“幸好我及时让开道,一支连**厥骑兵都挡不住的军队,又岂是我能抵挡。”
铁弗由酋长得意地一笑,想要说:“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方才我可比你早一步让开。”但是转念一想,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只得苦苦将嘴唇紧闭。
契丹酋长阿保甲看著唐人骑兵仿佛一柄烧红了的利剑刺入突厥人左右营大军的阵中,掀起一层层翻滚的巨浪,心中一阵阵战抖:“若是这支军队人数再多一倍,驰骋在草原之上和我作对,我们契丹人哪里还有活路。”
就在这时,缺了一臂的室韦好汉扎尔杰从突厥侧营纵马而回,来到众人面前,低声道:“金羽队战雄战死了,听说也是那个彭无望杀的。”
“能在骑兵对阵中杀死金雕战雄,这个人简直不是人。”铁弗由惊道。
“但是却没有杀死我。”菩萨听到彭无望的事迹,心里只感到与有荣焉,暗自得意。
阿保甲猛吸一口气,道:“各位,恐怕现在我们要想一想如何接待唐人使者的问题了。”
彭无望将朴刀以秋风扫落叶横扫而出,将面前的敌军连同他们的兵刃一起斩为两段,一大蓬腥臭的鲜血兜头罩脸地喷了他一身。他感到朴刀斩断兵刃时传来令他几乎无法掌握的震动,心底知道,自己的力气将要用尽。
在他身旁,数不清的唐兵在激斗中途脱力,直挺挺地从马上摔倒在地,气绝身亡。这一场又一场舍死忘生的激战,让这些朝气蓬勃的小伙子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杀!”身旁的郑绝尘左手的马刀再次刺入一名敌将的胸膛,当这名敌将落马的时候,他的身子也朝下一俯,差一点被带下马来。他的力气也将用尽,甚至没有余力将刺入敌手胸膛的马刀拔出来。
挡在面前的重重叠叠的身影突然波浪般朝两旁散去,彭无望和郑绝尘面前的压力一轻,二人同时眼前一亮,在他们面前再也没有挡路的左右营突厥军队一兵一卒,只有一马平川。
冲出敌阵的唐兵只剩下三百余人,一个个盔歪甲斜,浑身浴血,胯下的战马沉重地打著响鼻儿,身上一阵阵轻微的抖动。
“郑兄,可还有力气?”彭无望喘著粗气,向郑绝尘问道。
“我还早呢!再冲!”郑绝尘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刀囊中再抽出一把马刀。
“好!”彭无望将朴刀高高举起,刀刃上的鲜血顺著刀杆一滴滴渗入他的手上。
“等一下,彭兄,我有话要说。”郑绝尘忽然道。
“我在听著。”彭无望双目如鹰般紧紧盯著前方。
铁骑飞羽队两万雄兵在罗朴罕的率领下,雁翅排开,排山倒海般地朝著仅剩的三百唐兵冲杀而来。这些赤盔赤甲的唐朝骑兵在怒涛般的飞羽队乌甲骑兵面前,仿佛黑夜汪洋中的一点明明灭灭的渔火,只一个浪头就会彻底消失。
“我的事等会儿再说,我们冲!”郑绝尘高举马刀,一马当先杀向迎面的敌军。
彭无望高喝一声:“兄弟们,杀啊!”高举朴刀,追随在郑绝尘的身后,一头钻入敌骑带起的滚滚烟尘之中。
那些残存的唐兵也随著振奋最后一丝精神,舍死忘生地纵马而去。
“报──”一名探马风尘仆仆地来到锦绣公主面前,翻身下马,跪伏在地,高声道:“禀告公主殿下,罗朴罕带领铁骑飞羽队两万人马将唐兵团团围住,眼看就可以大获全胜。”
“下去再探。”锦绣公主悠闲地高踞马鞍之上,朗声道。
“公主,要不要到后营避一避?”在她身后的跋山河谨慎地低声道。
“山河,你没有听到探马的消息吗?胜负已经分明,你不必担心。”锦绣公主轻声道。
“公主不要戏弄山河了。主营之外,烟尘滚滚,昏天黑地,杀声凄厉,战马悲鸣,无一不在显示铁骑飞羽队陷入苦战,恐怕便是锥子罗朴罕也无法拦住彭无望等人率领的骑兵。”跋山河沉声道。
“该来的,终是要来,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难以逃脱。我就在这里等著好了。”锦绣公主微微一笑,淡然道。
彭无望胯下的战马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一阵稀溜溜地悲鸣,前蹄一软,跪倒在地,将他摔下马来。
“杀!”数十名飞羽队悍骑四面八方围杀过来,刀矛齐落,就要将他乱刃分尸。
此时,一名唐兵从侧后方冲来,从马上飞扑而下,将迎面四五个悍骑一齐扑倒在地,高声叫道:“彭大侠,快上我的马,去杀了突厥主帅!”话音刚落,数名敌骑马刀齐下,将他斩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啊──!”看到战友在身边阵亡,彭无望五内俱焚,狂吼一声,朴刀抡圆了一阵疯狂的砍削,七八个悍骑立时被他掀翻在地。就在这时,一条长矛从背后刺来,重重扎在他的右腿之上。他的左腿本来有伤,现在加上右腿的伤势,已经支撑不住,软软地跪倒在地。敌军疯狂地涌上前来,他只有跪在地上,奋力挥动朴刀,将冲上来的敌军一一砍翻在地。
突然间,一匹战马勇猛的冲入了战团,将数个仍在地上的敌军踏成血泥。彭无望抬起头,看到一名陌生的唐兵挥舞双刀将周围的敌兵逼退。
“你是?”彭无望依靠朴刀拚命从地上撑起身子,疑惑地问道。
那名唐兵也不答话,飞身下马,扛起彭无望的身子,将他送上战马。就在他扶正彭无望身子的时候,一条敌矛从前到后,将他刺了个对穿,他咬紧牙关,猛的一打坐骑的后臀,高声叫道:“彭大侠,冲出去啊!杀了突厥主帅!”
听到这声呼吼,彭无望双眼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一股子凭空而来的力量从体内油然而起。
“杀──!”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他口中奔涌而出,这一声混合了佛门狮子吼心法的大喝,令围在他周围的敌军纷纷惨嚎著捂著耳朵坠落马下。他胯下的战马一声嘶鸣,四蹄翻飞,发了疯一般朝著前方奔去,面前的敌骑被它一撞,纷纷四外散开,为它闪开一条去路。
一股清淡的微风吹进了他的鼻中,没有沙尘,没有血腥,只有一丝清新。他猛然抬起头,却看到前方一身银甲的郑绝尘,策骑而立。
“郑兄?”彭无望费力地从马上探起身来。
“你也冲出来了?”郑绝尘将那把卷刃的马刀丢在地上,从刀囊中抽出最后一柄马刀。
彭无望喘了口气,看了看身后翻翻滚滚的敌军大阵,道:“只剩下我们两人?”
“哼,我们还有一关要闯。”郑绝尘朝前方抬了抬下巴。
彭无望抬头看去,只见第一阵时冲散了的金羽银羽队在正前方一字排开,数千柄强弓硬弩,朝著二人瞄准。
“郑兄,我去引开他们,你瞅准机会冲出大阵,能不能杀死突厥主帅,就看你的白马银弓了!”彭无望一调马头,举起朴刀,就要单人匹马地冲向敌营。
就在这时,他后脑的大椎穴突然一麻,整个人被郑绝尘从马上拎了下来。
“郑兄,你干什么?”彭无望神色一变,急忙问道。
“早就知道你是个蠢人,却没想到你蠢到如此地步,难道你看不出我已经使不出白马神箭了?”郑绝尘的冷笑声中透出一丝悲怆。
“你想怎样?”彭无望急道。
“哼!”郑绝尘拎著彭无望,放在马背上,狠狠一催自己的玉椎马,玉椎马嗤啦啦一声厉啸,四蹄翻飞,朝著迎面的金羽银羽队闪电般地射去。
“放箭!”弓箭队首领们纷纷大声发令。
密如飞蝗的箭矢疾风般朝二人一马攒射而来,郑绝尘急舞马刀,将迎面飞来的雕翎箭纷纷拨落,可是他座下的玉椎马却连中十数箭,凄切地哀鸣起来。可是,这匹玉椎马不愧当世神马,受了如此重的伤势,仍然保持著风驰电掣的速度,转眼就到了金羽银羽队的近前。
“呔!”郑绝尘猛的将彭无望高高举过头顶,高声道:“姓彭的,好好去杀了突厥主帅!”
“郑兄──!”彭无望目眦尽裂,撕心裂肺狂吼一声,身子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远远飘出十余丈,从一众金羽银羽队战士的头顶疾掠而过。
“对了,我竟然又忘了和他说,思雪喜欢的是他。”看著彭无望远远地飞过人群,郑绝尘心底涌起一丝平和宁静,微带遗憾地喃喃自语。
在他耳边,霹雳般的拨弦声四面八方地响起。
远远传来玉椎马临终时的哀鸣,大滴大滴的热泪从彭无望的脸颊上滚滚滑落。他用朴刀撑著地面,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身,拼尽全力朝著前方奔去。
高高在空中飘扬的黑凤旗离他越来越近,在他周围也渐渐围满了守卫主帐的亲兵。数千名亲兵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内圈的士兵不断地朝他扑去,又被他挥动朴刀一一斩杀。随著他缓缓的前进,数十具七扭八歪的尸体重重叠叠地躺在他身后。而这数千名战士只有眼睁睁地看著他朝帅帐越走越近。
“杀!”一名火焰教精锐冲出人群,一刀斩在彭无望的后背之上,在他的背部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彭无望猛一回头,一道白光一闪而过,这名火焰精锐从顶门到小腹被一刀剖开,鲜血内脏留了一地。此时的彭无望终于看到突厥主帐上的金顶。
“终于到了。”彭无望将朴刀缓缓放在地上,小心地拨开衣衫下摆,露出佩在左腰的佩刀。
“那是……!”围困他的十数个屠南队精锐立刻认出了这柄佩刀的来历:“战神天兵!”
“不错!”彭无望闭上眼睛,将战神天兵一把拔出鞘外,惊恐万状的惨嚎声立刻响彻了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