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望去,只见对面连月殿门口,一袭玄衣,长身玉立,月宫中一池清辉飘洒于身,玄衣上的金丝云纹若隐若现,与别在腰间的一支褐色箫管相映成辉。
正是月神铮远。
煜珩会心一笑,抬步向前,拾级而上,直到近前,只见铮远也正看着自己,一对紫眸漾着笑意,深耸入鬓的剑眉英气逼人,正是丰神俊朗,却嘴唇轻抿,含威不露,使得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王者气息,不愧是众望所归的下一任天帝继承人。
“今日,你起身甚早。”铮远奇道。
“是,不过其实夙夜未眠,此刻着实疲累得紧,我且进去你连月殿小憩一会儿。”煜珩说着已径自走向殿内,随即又回身说道:“勿要告诉他人我歇于此处,不然我可没得好梦做了。”说完狡黠一笑,熟门熟路地寻找床榻。
连月殿与落星殿最大的不同在于内部构造极为复杂,且庄严肃穆一些,各种装饰陈设也都极为讲究,充分彰显着主人的身份与地位。
走了一圈,殿内的仙婢们被他惊了一大半,纷纷窃窃私语,整个天庭也就火神煜珩能够在连月殿这般随意了,只是她们倒也十分欢喜。
火神是这天庭里最最会讨人欢心的神仙了,尤其对待各位女仙,无论仙阶如何,皆是温言软语,且夸其美貌,委实让女仙们难以抗拒。不像其他仙家相貌又不如火神英俊,却还整天板着脸,横眉冷对,瞧不起她们这些低阶的仙女。
所以每次煜珩来连月殿,众位仙婢们被那邪魅的眼神扫过,一个个心里都像打了鼓似的,砰砰乱跳,看到的只一眼就羞涩地要把脸都要埋到脚底下,没看到的要在私下里叹气几日。
若是有人能得煜珩与其言语几句,便可几日都得姐妹们羡慕盘问,自己也会干劲十足,心情好得帮别人揽活。
只是今天煜珩没有心情与仙婢门调笑,一心找到那个比较隐蔽的内间,里面有他惯常睡卧用的床榻,心里暗喜,没想到铮远一直都为自己留着。
刚一躺下,发现铮远已跟随至此,倚在门边。
“这床甚是想念它的主人,你可是好久没来我连月殿小憩了。”看到煜珩急切补眠的样子,铮远忍俊不禁地打趣道。
“连月殿太亮堂了,倒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落星殿好些。”煜珩舒服地躺好,阖着眼回答道。
“哈哈,堂堂火神竟也像凡人一样这般渴睡!”铮远爽朗一笑。
“神仙也是可以睡觉的!月神勤勉修行,自然不需要。我倒觉得睡觉是件美事……”煜珩调整个姿势继续闭着眼。
“你呀,这一点和辰远还真是投缘得很。”铮远想起那个与自己并不亲厚的弟弟,忽然觉得相比下来,煜珩和自己反而像对兄弟。
曾经有那么一段岁月,辰远和自己亲密无间,像正常兄弟一般感情甚好,只是一切都从姰远天姬的失踪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
始料未及地,一向疼爱辰远甚于自己的天帝和天后忽然间对辰远的态度开始冷淡,虽未明显表现出来,却是不如以前那般疼爱了,这一点从将天帝继承人由辰远改为自己可以看得出来。
而也是一夜之间,原本活泼单纯的弟弟变得冷漠寡言,像是要把自己孤立于天庭皇族一般,执意领了一个普通星君的职位便成日待在自己的落星殿内饮酒,甚少见人,有时候竟醉得连天帝天后探视也不见,直气得天帝天后决意不再去看他。
他也曾向天帝天后询问缘由,却总是一句回答:“辰远被疼爱太过,甚为骄纵顽劣,令人不喜。”
可是他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一定是当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说辰远与姰远天姬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刚才看你在连月殿门口,正要出月宫的样子,是有事要办么?那便快快去吧!”煜珩睁眼发现铮远在门边发呆,便催促他离开,自己好畅快地睡觉。
“是要出月宫,天帝召见,你来时辰远也起身了么?天帝派人传话希望我唤他同去……”
铮远一边说,一边看着窗外落星殿被窗格切割成若干碎块,朦胧的月光中竟让人看不清它原来的样子,就像他从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开始他再也无法走进这个弟弟的内心,再也见不到他原来天真无邪的样子。
“嗯……他同我一样,才睡下,如果不是特别紧要,不要打扰了吧!天帝的召见他也有很多次没去过了,这次不去也什么大不了吧?而且他刚饮过酒,去了只怕又会惹得天帝生气……”煜珩想起最后看见的蜷缩在卧榻上的辰远,心底掠过一丝叹息。
自他来到天庭,就听众人传说辰远不得天帝天后喜欢,可是整个天庭却也只有他一人敢在天帝天后召唤后仍不前往觐见,如此忤逆行径天帝天后却也从没有罪责于他,看来到底天帝天后对他还是有些疼爱的。
一声轻叹过后,铮远离去,余音散开:“那便如此罢。我去凌霄殿了。”
煜珩翻一个身,便慢慢沉入梦,梦里花树下他与一人把酒言欢,那人的脸却一直看不清,时而是辰远,时而是那个叫浣妍的姑娘,只是饮下的酒一直都是梦落花。
煜珩醒来时,连月宫内正游荡着箫声,曲声辗转绵长,流动着一种凄切的思念。追着箫声,信步走出中庭。
回廊里,月神铮远正吹箫,清辉流泻月露白,晚风拂动情思长,一曲暂歇。
煜珩击掌,倚着廊柱坐下,笑吟吟说道:“难得又听到一次月神吹奏这样哀婉的曲子,一直未曾问过它的名字,今日可否告诉我?”
铮远笑而不语,只是出神地望着廊下的迷茫雾气。
煜珩忍不住心里叹道,铮远就是这样,平时含笑带威严,像个天帝继承人也就罢了,偏偏有时候还这样含笑着不说话,当真让人分不清是喜是怒,是哀是乐?
许久过后,就在没听到答案的煜珩快要忍不住再打哈欠的时候,铮远道:“我也一直未曾想好它的名字,只是情绪所至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吹起这首曲子。”
“情绪所至?是思念一个人么?”煜珩促狭地看向思绪有些飘飞的铮远问道。
“你知这曲子是在传达思念么?”铮远略带惊讶地回看煜珩。
“嗯,不知为什么,伴随着你的箫声我从内间行走至此,竟觉得像是走过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思念一般。”煜珩敛住神色回味道。
“不错,这首曲子是纪念一位故人,自与她分别后,我作了这首曲子。火神果然是我的知音!”铮远叹道。
煜珩却有些惊讶,还从未见过铮远如此清晰地表达过自己的情感,在他看来,月神一贯都将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众人面前也从来是镇定自若,处变不惊,威严之下让人辨不清喜怒,倒是极具王者之风。
“叫它《别兮吟》吧!”铮远收起褐色萧管,照例携于腰间。
此时的褐色萧管,散发着微弱的褐色光芒,在月白清辉下却显得格外夺目,这便是六界闻名的折戟箫,由伏羲琴锻造的五件神器之一,如今在月神铮远的演奏中慢慢恢复神力。
虽然多年来早已习惯,但是看到这个情景,煜珩还是有些黯然。
众所周知,五件神器分别由守护五行之力的人守护。
月神铮远在云莫被封印后就成为金之心的守护者,同时也拥有了与之对应的神器折戟箫,其实也算是继承了金神之位,可能仙界终究顾及些神界的颜面,显得谦卑些,便将铮远的仙号封为月神。
铮远是如何得到金之心和折戟箫,仙界中无人知晓,而这个问题也是仙界的一大禁忌。
众仙人只觉天帝继承人拥有了金之心,拥有了神器,比其他五界算是占了上风,于自己也无甚害处,倒也觉得是件皆大欢喜的事。
而令众仙人更为欢喜的事便是于茫茫众生中找到了他,煜珩,自出生便成为火之心的守护者,在青丘狐族掀起轩然大波的狐族族长的儿子。
于是,沾了火之心的光,他这样一个妖界之人也得以破格加入仙籍,被封为仙界的火神,于天庭内司职。
只是当他踏入仙界众人的视线中时,方才发现其实自己还缺了一样东西,就是那件与火之心守护者如影随行的神器——祁阑箜篌。
祁阑箜篌在第三次神魔大战中失踪,六界都在探寻,狐族也是竭尽全力寻找,却这么许多年过去依然无果。
众人眼中难掩的失望,让他这个骄傲的狐族族长之子第一次有了自卑的情绪,没有祁阑箜篌,火神的名号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且自己出生妖族的身份终于让一向被众星拱月的他在仙界尝到了被冷遇的滋味。
好在他天生讨喜和不羁的性格,在众人面前依然可以乐呵呵地风度翩翩,谈笑自若,倒让众人有些哑口无言,只是藏在笑容背后的几多酸楚却是无几人能看得懂。
不过,令他欣喜的是铮远、辰远与众人不同,他们在天庭有着尊贵的身份,却反而与他成为至交,终于让他断了多次想要重返妖界的念想,他时常想,有这样的至交,也不枉他在天庭这样被约束着。
“煜珩,你知道六界之中有一位水神么?”铮远打断煜珩的思绪。
“水神?第三次仙魔大战中水神洛涵陨灭了,你是说水神之位有了新的继承人?”煜珩沉思道。
“嗯,我也曾听闻有人见到新任水神多次现身,只是他行踪不定,这千百年来竟无人曾真正与这位水神有过接触。刚才天帝召见,与我谈及此事,希望我能尽快查清此事……”铮远忽然停住。
“仙界想召水神进入天庭?”煜珩笑道。
“天帝应是此意,但也只是我的猜测。水神洛涵陨灭后,天庭将司水之事都交由东海统领,近些年来他们有些过于骄纵了。”铮远正色道。
“嗯,东海之事我也有耳闻。接下来,我们便一起寻找吧!”煜珩拍了拍铮远的肩膀,爽快说道。
铮远会心一笑,仙界月神,龙姿凤章,风流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