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三人在闹市里的一处茶肆里坐下,浣妍仍是对煜珩之前关于进入人界的方式的回答颇感疑惑。
当时浣妍问完,就见煜珩似是不能理解她为何会有此问,愣了一下,转身指向身后道:“便是从这山里出来进入人界啊。”
言罢,就招手唤来一位船家载着三人到了这城里的闹市。
显然,煜珩的回答不能令浣妍觉得信服,因为她觉得如果从这山里出来便进入了人界,那从人界之人进入这山岂不是就进了妖界?这样妖界显得十分不神秘。
“浣妍姑娘在想什么?”铮远开口打破三人在桌下坐下后延续到此刻的沉默。
浣妍无奈,这个板正仙人总体来说还算不错,就是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喜欢时时观察她,且每次都会在她进行深入思考之时,问出这同样的话。
煜珩瞟了一样浣妍,笑道:“浣浣平日里很是喜欢思考问题。”
这应该算是夸她吧?浣妍觉着心里开了朵花儿,遂故作谦和的笑笑,虽然她一点也不想谦虚,但有风范的姑娘都有谦虚的优点。
铮远像是被堵住了话,不再追问,只是雍容一笑,端起瓷杯饮茶。
煜珩放下茶杯,说道:“妖界通往人界的通道甚多,修为高深的妖甚至可以自己建立一条通道。而通道的选择,一般是隐秘的山林为佳,用障眼法设置门径,只有妖族方可见,寻常人界之人不可见。
所以,许多妖界族类为了方便修行,来往与两界,便会在妖界门径之处安歇停驻,这也是为何人界之人普遍觉得深山老林之中多妖怪。
也正因为此,许多人界修行之人,为了捉拿妖类,常常会将符阵设在门径之处,一些法术弱些的妖界族类未能察觉便会着了道,被捉了去。
这么些年,人界道术仙术愈加强盛,门派越多了起来,敢在门径出安歇驻扎的妖界族类已愈加少了,即便有也需修为高深,故而妖界族类的修行也愈加勤勉了些,倒也是件好事。”
浣妍点头道:“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句话是渊源的。”
煜珩朝着浣妍宠溺地笑笑,懒懒举起茶杯,继续饮茶。
浣妍瞧着煜珩修长的手指绕着白瓷的杯,轻啜一口,喉头微微一动,一口茶已毕。
浣妍觉得着实好看,便也学着举杯,只是茶一入口,味道不怎么好,却也能被煜珩喝出如此风致,果然,饮茶这种事情也同弹奏乐器一样,关键不在于那茶怎样,若是那饮茶之人十分有风姿,她才不管那茶怎样,就觉得饮茶是件赏心乐事。
只是,这茶为什么会味道不好,浣妍往对面街上一望,终于明白过来。
有一句话叫一分价钱一分货,浣妍看看她所在的茶肆,不过是间茅草搭建的小茶馆,描述具体一点,就是连墙都没 有,四只角便是四根木柱,支起这个可以形象地称为凉棚的茶寮,很有江湖侠气的感觉。
于是乍一感觉,十分豪迈,十分带感,苍凉而有节操。
但是往往这种茶寮经不起对比,一对比,以上所有优点都成为缺点,比如对面街上的那个从一砖一瓦都装修得十分气派的酒楼,招牌也挂得高高亮亮的,诱人的饭香直接飘过来,从嗅觉上就让你立刻产生对比行为。
所以一般这样的茶寮会经营在塞外大漠之类的地方,那里没有声色犬马,没有莺歌燕舞,恐怕连口水都是极珍贵的,于是,再难喝的茶也变得好喝,因为那种地方,能有些茶叶末子都不错了。想一想,喝一口茶再和着一口沙,真是苍凉而有节操,内心甚悦。
但是这间茶寮开在如此繁华的闹市区,且巧巧地开在这样一间酒楼的对面,浣妍委实觉得这老板的内心实在强大,所以有时候,草根要生存,强大的内心是不可或缺的。
虽然浣妍并不在意此刻能不能喝到好茶,也不想在煜珩面前表现得十分注重物质享受,但她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还未纠结明白,嘴上却已经开口了:“我们为什么是来这间茶肆,而不是去对面那间酒楼呢?”
煜珩偏头,看了浣妍半晌,回道:“因为这里的茶不要钱。”
浣妍:“……”
停了一会儿,浣妍发现铮远仍是时不时会观察她,尤其是她不说话的时候,遂转头看向街市,正午日头正艳,此方四月天气,便并不十分炎热,街市上许多人游走,不时有人停下来采买物什,倒和妖界街市景致无太大差别。
于是,浣妍向着煜珩问道:“钱是人界里采买东西时付的报酬么?”
煜珩颔首,回道:“人界里是用金银以及铜板。”
浣妍以前看人界的书时,只知道人界的人喜欢用金银打造珠钗首饰,却不知道原来还用它来采买东西,那人界的姑娘们要上街买东西,岂不是得带上好多金镯子银镯子,头上插满金钗银钗,然后遇见喜欢的随手从头上拔一支钗出来递给卖家。
虽然这样的动作显得很豪爽,但浣妍想象这个场景,依然觉得很好笑,更好笑的是那些公子哥儿们要怎么办,难道也是如此?浣妍忍不住笑出声来。
煜珩和铮远齐齐看过来。
浣妍干笑两声,觉得方才所想的内容实在无聊,显得很没有见识,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于是回道:“我比较好奇为什么这里的茶不要钱。”
茶肆里刚刚离去一拨客人,所余人数也不多,故而浣妍这声问话变得响亮起来,于是,话音刚落,那茶肆的老板就巴巴地凑过来。
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粗布麻衣,须发花白,肩上搭一条姑且可以看出原来为白色的黄毛巾,两眼放精光,一脸笑眯眯地开口道:“姑娘定是第一次光顾我这茶肆,来让我为姑娘说一说。”
说着那老板就十分自来熟地在浣妍身边坐下,于是四方的桌子上各面都坐上了人,让浣妍想起人界的一项娱乐活动,貌似这样的情形下就可以开桌了。
浣妍还在想,就见煜珩和铮远皆放下茶杯,似是也要一并聆听老板的创业故事。
于是老板十分满意地清了清嗓子道:“我这茶肆看似简陋,却有大学问。”
如此开场,浣妍可以预见接下来将要听到一个十分具有规模的演讲。
老板继续说:“对面街上的这栋酒楼名叫凤迭楼,是这城中首富开的,里面的价钱真是吓死人不偿命。
光是这一杯茶便要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什么概念,平常人家一年收成算下来都不到五两银子呐。
但是,没办法,这酒楼装修得好,就显得有档次,有品位,管那桌上摆的什么萝卜青菜的,那都叫人间珍馐满玉盘。
于是公子哥儿们约姑娘家吃饭便要来这酒楼才显得有诚意,一对小鸳鸯寻常一口大白萝卜吃下去,就将他爹一个月的月俸吃没了,我们管它叫‘坑爹楼’。
于是,我就萌发了在它对面开一间草根茶肆的念想,让那些去不起凤迭楼的人们也能在逛街走累了的时候喝上一口茶。
而且我这茶肆没有墙,开放式经营,要约会的公子姑娘坐在这里喝茶还可看看各角度风景,非常有情调。
至于为什么这茶不要钱,那是因为这我这茶肆,茶是附属品,我们做得汤面、小菜、烧饼之类的才是我们的主营业务,那些是要收钱的,不然我这小本经营,哪有赚头。
总归,我就是要让凤迭楼被我对比到,让大家看到我这里是如何的实惠,它那里的茶十两银子,我这里的茶不要钱,哼,气死那个程乔,别以为有个女儿程凤迭是这城中第一美人就有多了不起,用女儿名字命名酒楼,真是乱搞噱头没创意。”
老板说得这里,已颇有愤愤之色,而且有些跑题。
浣妍、煜珩、铮远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就纷纷望向对面这座酒楼,原来名叫凤迭楼。
三人还在望着酒楼,老板又恢复笑脸,继续道:“嘿嘿,客官,那楼没什么好看的,真正好看的是他们家女儿程凤迭。”
三人皆讪讪将目光收回。
老板继续道:“客官呐,你看这也到正午啦,该是吃饭的时候了,你们三位也喝了许久的茶,这都第三壶了,是不是也该叫些吃食啊?”
被老板这么一说,浣妍倒也有些饿,在妖界之时,雪婵时时候在身边,但凡到了时辰,总会送来吃食给她,于是便习惯了不再操心此事,如今到了人界,直到现在才想起,到了午饭时辰,她还没有吃饭。
浣妍瞧着那老板一脸谄媚笑着,目光里颇为期待地望着三人,正要说话,就听煜珩礼貌回道:“多谢老板了,我们来时已用过午膳,便不用老板费心了。”
只见,那老板原本笑着的脸瞬时僵住,一副“敢情你就是专程来白喝茶的”的表情看着煜珩,十分难以置信穿着如此体面的煜珩竟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来。
浣妍此时望着煜珩一脸若无其事十分自然的表情,也觉得这狐狸着实不要脸啊!连如此辛苦挑战富裕阶层,如此有理想有抱负的草根老伯伯的便宜也占啊,真是人神共愤啊!
浣妍觉着肚子好像叫了叫,便用一脸“我想吃饭”的表情望着煜珩,谁知煜珩偏偏一直望向别处并不看她,搞得她在这一时刻十分想念雪婵。
那老板将那表情维持了半晌,终于腾地站起身,连带着四方的桌子晃了晃,狠狠地瞪了三人一眼,起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有时候不饿的时候,被别人提醒一下,便会觉得有些饿,然后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真的很饿,此刻浣妍便是此种情况,只觉腹中十分饥饿,加之刚才被老板狠狠瞪一眼十分无辜,便一脸怨恨地看向煜珩。
煜珩此时方才转头看她,一脸无辜道:“浣浣为何如此看我?我没有人界的金银,连颗铜板也没有,所以才来这里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