洌溪赶到桃园的时候,已是晨光熹微,琥珀色的阳光照得一树树桃花生机盎然,花瓣上的露水也灵动地闪烁着光辉,眷恋着在花瓣上的最后时光。
走入桃林,穿过一树树桃花,寻找浣妍。昨夜浣妍启动了漓水镜,只言在桃林,让漓戈过来,不知所为何事,难道知道了这桃林繁花的真相?此刻,她是否还在桃林?
一路美景让洌溪心底一阵叹息,这便是漓戈一心要为浣妍做到的事情,如今看到桃林逆时繁花,不知浣妍可欢喜?她又是否明白这背后漓戈的情意?如果得知漓戈为此受罚,不知她可会心疼?
桃林繁花,于其他人看来,不过一场花事,或许不同只在于是否盛大,是否可观,是否可有花开结果的收获,可是对漓戈却很重要,像一种执着追逐的信念,而对他自己而言亦如是。
漓戈的执着在于桃林繁花是浣妍一直都很热切期盼的事,他没有去问为什么期盼,也许对于漓戈而言,只要是浣妍所想所愿的,便从来不需过问缘由,要做的只是静静地去实现它,然后看着她笑。
而他自己的执着……呵呵,洌溪每想及此都只能苦笑,他有时候不能理解漓戈对浣妍言听计从的娇惯,可是他自己对漓戈又何尝不是如此?也许世上的事就是如此,你不能理解一个人的义无反顾,却愿意始终追随他,那是因为你在做着和他同样的傻事。
自从他化为人形醒来在水明泽,看到了太多漓戈为浣妍所做的事,不是看不出来漓戈对浣妍的特殊情愫,首当其冲就是漓戈会因为浣妍的笑而笑,为了她的忧伤而忧伤。
这其实是这种情愫在这世上最原始的表达,无耐两个人,一个人不愿说明,一个人懵懂猜不透,这种最原始的表达变成最讽刺的鸿沟。
漓戈会有意无意地问他对浣妍的感情,他答兄妹之情,然后可以捕捉到漓戈迅速藏好的如释重负的表情。
站在两个人之间,他想牵着两个人的手,就如此千万年的走下去,却只希望能永远望着漓戈,看着他步态安然,看着他的视线越过自己望着浣妍优雅浅笑。
他常常想,这样望着,便有一天漓戈会看到自己,哪怕是余光也足够。或者会不会有一天,漓戈也会问自己对他的感情。
那时,他会说愿意去实现一切漓戈想要实现的事情,哪怕像这一次,逆天改时,冒着遭遇劫数的危险让桃林逆时繁花,然后对于师傅尘永的责罚毫无辩驳,甘之如饴。
漓戈是师傅一手带大,十分疼爱,而他也一直谨言慎行,聪敏好学,从未有过什么大的过失,但凡有错必是与浣妍有关,师傅也甚少责罚,只是这一次师傅真是动了大怒,这是继三百年前浣妍偷饮梦落花被师傅责罚以后,第二次看到师傅如此生气。
“漓戈啊,漓戈,你怎么这么糊涂,水明泽的桃林繁花要一千年一次,这是定律,你不会不知道,怎可轻易逆天改时?这是会带来祸事的啊!上一次便是洌溪来的时候,如果我没有记错,距离现在才有六百年,你准备多少时间,耗费了多少法力?”
洌溪还记得昨晚,师傅这般训斥漓戈时痛心疾首的表情,而漓戈只是静静地跪在地上,面色平静,没有任何表情。
“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师傅看到漓戈的反应更是气急,语气生硬。漓戈没有回答,神色歉然地叩首,然后保持这个姿势不再动弹。
“我知道你修习的是水系的法术,而我是土系的,并未教你什么东西,所以怕是你也觉得我这个师傅当得不够称职,所以想要展示你的水系法术来讽刺我这个挂名师傅?既然如此,那便直接与我言明,我自会免去你徒弟的身份,不必这般张扬!”
师傅果真动了大怒,竟要斩断与漓戈的师徒情分,看着师傅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额角的青筋突显,不住地喘着气,须发跟着嘴唇颤动。
听到这话,漓戈终于猛的抬起头:“徒儿并非此意,徒儿真的无心冒犯师傅,师傅虽未教与我水系法术,可是这其中缘由徒儿心知肚明,而您也教会我其他东西,徒儿一直心存感激,不敢罔顾师傅的恩情,还望您息怒!”
漓戈的确很敬重尘永这个师傅,所以一向稳重的他此时语调中也流露出不常见的焦急和恐慌。
“既然如此,做徒弟的就不该对师傅有所隐瞒,你便告诉我为何要擅自让桃林逆时繁花?”师傅的神色稍霁,语气放缓。
洌溪知道这个缘由,浣妍自从一千六百前,也就是他到来的那一年看到桃林繁花的以后,就开始不断流露出想要再次看到桃林繁花的愿望。
她知道这样景色一千年得遇一次,就开始在漓戈问起她的愿望是什么时候,俏皮天真地答:“我的愿望是一千年过得快一点,我可以看到桃林繁花。”在漓戈问起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时依然回答:“桃林繁花。”
自此,漓戈便开始了一步步为桃林逆时繁花的准备,其实不过是浣妍的天真玩笑话,洌溪曾经也很好奇为什么浣妍会这样,可是浣妍没有讲原因,漓戈便也不问,而他只说:“漓戈,我们一起,你用漓水,我用洌泉。”
可最后漓戈还是单枪匹马背着他单独行动,因为他只想一人承受劫难。洌溪每想及此,心里一阵温暖又一阵酸楚,漓戈还是为他着想了,可是这种着想又仿佛生生将两人隔开到两个立场,这种矛盾就这样纠缠在心里直到现在,却已觉得不再重要,他想要的不过是能永远望着漓戈,看他快乐。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知道,只是他也知道漓戈并不愿告诉师傅,既然漓戈不愿,那他也守口如瓶。
沉默,冗长的沉默,师傅等待漓戈的回答,而洌溪只能同跪身侧,不时向漓戈输送些法力,因为刚刚操纵完大量法术让桃林繁花已经让漓戈气弱难支了。
“还是不肯说吗?”师傅已经有些不耐。
“漓哥哥,你们在哪里?我在汶疏居后面的桃林,你们可以过来一下吗?”
浣妍的声音忽然从漓戈的袍袖中传出来,在空荡荡的烟波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启动漓水镜了,于是漓戈袖中的漓水镜传出了她的声音。听到浣妍的声音,漓戈立时翻动衣袖,却被师傅拦住,看他的表情已经有些了然。
“漓戈擅自施法让桃林逆时繁花,现罚你让这於歧山上所有的夜阑花都要在晨后盛开,花开满山之日便是责罚终止之日,今天就开始吧。”师傅冷冽的说完回转身向烟波殿的内室走去,他的“定憩”时间到了。
洌溪知道,夜阑花是水明泽上独有的花之一,喜欢在於歧山上生长,但是脾气却相当古怪,只在夜间盛开,破晓前便枯萎,正因为此,便少了吸收晨间露水和日间阳光精华的机会,只能靠月光补给,其他的均要靠施法者传递法力才能得以为继。
所以夜阑花也可以说是性情最为懒惰的花,饲养夜阑花的人必要有极高的修为,才能保证夜夜开放,可是要让它们违背自己的性情,晨后也依然盛开,那简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师傅当真是做出了一个与漓戈所犯错误最搭调也最讽刺的惩罚办法。现在漓戈已经法力大损,这恐怕已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事了,他要帮他。
“洌溪愿意,便一起吧,你们两个自小便是一处的,漓戈犯了错误,洌溪也不能免责,就一起受罚。恐怕不用我说,洌溪也会这么做吧?那我便遂了你的心愿吧!”师傅在将到内室的时候忽然转过身,对他们两人如是说。
漓戈和洌溪两人俱是一愣,心中共同一叹师傅便是师傅,徒弟的心思就像上古神族的典籍,看似高深莫测,实则用心揣摩便豁然开朗。
“漓戈,就是水之心也经不起此般用法,这段时间,不要再妄用水之心,安心植好夜阑花,其他的莫要再让我言语,好自为之。回去吧!”师傅留下这些话便闪身不见了。
从於歧山上下来,漓戈一路都很匆忙,洌溪知道他要赶着去见浣妍,天将破晓,离浣妍启动漓水镜的时间已过去很久,想必漓戈早已心急如焚,可在师傅面前又无法回应,于是便不顾自己已经虚弱异常的身体勉力操纵法力向桃林飞去。
洌溪不免有些担心,只好趁漓戈不备将一滴洌泉从背后洒向他,漓戈,好好休息下吧,我去带浣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