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现在……”浣妍疑惑道。
细柳自嘲地笑笑,神色黯然道:“不过是个做生意的邻居罢了。”
“你用神草救了他的命,他却如此对你?”
“呵呵。”细柳苦笑着,凄然道:“那日,我赶到落脚之地后,俞鲤已经不见。”
“那么他是否知道是你救了他?”
“许是不知吧,所以,我知道在他心里,我不过是个弃他不顾,任他生死,冷酷无情的傲慢女人,所以即便是做了邻居,他也还要时时寻衅气我。”细柳垂泪道。
“那你为何不告诉他事情的原委呢?”
“我要如何说起呢?我救他的整个过程中,他一直昏迷全无神识,醒转后我又不在其旁,我如何说都是一面之词,何况,我又怎么忍心告诉他,你不过是被神草吊着半条命,没有我细柳的神草你很快就要死了。
而且我有时候又怕,或许他是知道的,只不过不想因为我这恩情而辜负了东海龙公主,索性逃开。
他的心上人终究还是那个龙公主,不然也不会时时带着她送的东珠。”
“其实那东珠……”浣妍开口道。
“莫要再提那东珠了!”细柳打断道。
浣妍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细柳又径自开口道:“发现俞鲤不见了,我一边发疯一样地在六界里寻他,一边继续养植神草,只望再见他时,可用神草可治愈他。
不久,敖岳被五神封印,魔界大乱,我推想俞鲤最有可能落脚的地方便是妖界,何况我放弃飞仙,也只能做妖,便也心安理得又满怀希望地来到妖界,果不其然,水粉铺开张之日,俞鲤便是第一个登门之客。
那日他言笑晏晏,容光焕发,我却愣在当场,心里有千万句话却只是含笑坐着,听他侃侃而谈,介绍着妖界事宜,他的近况,一切仿若闲话家常,就像他还在东海,还未历经生死。
但我却知道,总有些地方不同了,我们之间已隔了太多彼此一直回避的东西,比如他在一些事上对我的刻意隐瞒和回避,比如我对他钟情龙公主的猜忌。
我在妖界不咸不淡地过了些日子,期间‘延生’一直被我偷偷种在我铺子后院的隔墙角落里,长势很好,灵气旺足,与俞鲤寝居一墙之隔,每日夜间为其补养。
而俞鲤除了身形单薄些,倒还一直很精神,我便十分知足,只是不久,花神柘舞陨灭,六界百花凋零,万木同枯,即便‘延生’也不能幸免。
那日以后,‘延生’就一直是这幅模样,每日皆需我耗费许多修为来浇灌却再难挽颓势,因为‘延生’所在之地,和俞鲤不过一墙之隔,我于那里施法必会被他发现,思量再三,就将它移种到被封禁的阆苑,以避人耳目。
现在每日俞鲤精神依旧,还能与我绊嘴吵架,我却一直十分担忧,哪一天俞鲤体内神草的灵气耗完了,这‘延生’却还未长成,我该如何是好。”
细柳呆呆望着此刻依然绿意盎然的‘延生’,怅然叹息。
故事听完,浣妍也跟着有些怅然,这两个人十分奇怪,同时为对方着想,也同时伤感着对方的不解真心,问题的关键在于,此二人实在需要开诚布公地交流一下,可惜此二人见着面却都是唇枪舌剑,针锋相对着,实在难以坐下来喝个茶,讲个真心话。
整理了一下思绪,浣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开口问道:“阆苑既被封禁,柳老板是如何进得苑内的?”
细柳忽然被问住,神色一滞,随即撤了刚才的怅然神情,又换上妩媚笑容,一副不可意思地口气说道:“哎呦呦,啧啧,瞧我今儿个是怎么了,竟然和你这小妖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我压箱底的话。”顿了一下,细柳望天说道:“日头落了,咱们呀都赶紧回家吧!”
说完细柳伸出玉手,在‘延生’上空拂过,地上便再没‘延生’的踪迹。
浣妍惊奇地望着,就听一旁细柳笑道:“哎呦呦,啧啧,这小妖,不会连个障眼法都没见过吧?”
浣妍讪讪缩回脑袋。
“不过,话说回来,我这障眼法可不必那其他的,这六界里能破了我这障眼法的人没几个,你这小妖,惊讶一些也是在情理中。”细柳又补充道。
浣妍暗叹这细柳说话真是峰回路转,跌宕起伏。
二人出了阆苑,细柳坚持要送浣妍回家,说是担心一会儿月黑风高,浣妍道行低,万一遇到道行高的妖精出来抢劫就不太好了。
浣妍大为惊奇。
细柳斜了浣妍一眼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即便太平盛世,繁荣之下也会一些偷鸡摸狗,抢劫害命之人,你的道行低,那可是极容易被盯上,夺了你的元丹,去精进自己的妖力,你说我怎能袖手旁观呢?”
浣妍听着心下十分感动,笑盈盈地挽了细柳的手臂,双眼晶莹地将她望着。
细柳这厢也是慈爱地将浣妍望着,继续感慨道:“更何况最近,妖界不太平啊。听说近日里织梦城里出了个女劫匪,大白天的居然敢买东西不付钱,扬长而去,我原以为定是此人仗着自己有些法力,蛮横欺人,可是这织梦城里修为高过我的妖没几个,什么时候又来了这么个放肆的人物,后来又听说不是这个原因,你猜猜是何原因?”
细柳一副考考你的样子看着浣妍。
浣妍笑容顿住,扶着额头,缓缓说一句:“因为那人后台很硬。”
细柳一脸震惊,又将浣妍上下打量一圈,幽幽地说道:“想不到你这小妖还有点见识。你怎知是这个原因?”
浣妍淡定说道:“我只是觉着,这年头,但凡敢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要么是自己很有本事法力高强,你敢反他敢杀,要么就是后台很硬,你敢反别人帮他杀。”
细柳点头,随即阴恻恻地笑了一下,补充道:“还有一种情况,就是那人是个二百五。”
浣妍:“……”
二人继续前行,一路上细柳与浣妍说了许多家常话,浣妍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在纠结要不要把俞鲤留存东珠的实情告诉细柳,几次将要说出口,却发现细柳滔滔不绝,她实在插不上嘴。
将近王宫之时,细柳亲昵地回挽住浣妍的手叹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与你十分投缘,有种很奇怪的熟悉感,像是见到了以前的故人一般,故而不知不觉我与你说了许多话,闲话,真话,假话,自己隐忍着憋了许多年的话,连我自己都不能理解。”
浣妍看细柳神情真挚诚恳,心里也有些暖暖的,笑道:“我也有同感,有些人,你与他一处,就莫名的安心。”
细柳会心一笑,点点头:“的确如此。”
说完转头看向宫门,又问道:“小浣,你家在哪里呀,这都要到王宫门口了。”
浣妍正在纠结怎么答,就听宫门处飘来一位男子的回话:“呵呵,王宫便是她的家了。”
浣妍猛然抬头,好些日子未曾听见这个声音,现在听来依然熟悉,悦耳动听,只此一句,无听天籁。
不知怎的,眼睛有些酸涩,潮气上涌,浣妍想起一些人界戏本子里的桥段,许多姑娘与许久未见的心上人重逢,便会矜持地站一会儿,然后再也耐不住相思之情,冲上前去跳入心上人怀中,清泪打湿他的肩头。
想到这里,浣妍拼命眨着眼睛,逼下潮气,留待一会儿再让它汹涌到某只狐狸的肩头,然后就想象这戏本里的模样矜持站着。
一旁细柳忽然缓缓开口道:“我料得不错,你果然与王宫有些干系。”
浣妍看向细柳,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既如此,我也不需隐瞒,你方才问我如何进得阆苑,现在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我也有与王宫有些干系。”细柳淡淡道。
浣妍还想再追问,就听细柳又接着朝向宫门高声说道:“煜珩殿下,人已送到,细柳先行一步。”
“好,他日定当登门拜谢柳老板!”
宫门处转出一人,身着绛红袍衫,气宇轩昂,面容皎皎,不羁浅笑。
“大殿下客气,告辞。”说完,细柳转身翩然而去,身形如烟,迅速消失不见。
浣妍望了一会儿,心里感佩,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等本事,才一回头,鼻子就堪堪撞到另一只鼻子上。
煜珩捂着鼻子嗔道:“喔,浣浣突然转头,也不言语一声,才养好内伤,又遇外伤。”
浣妍觉着自己刚才那一出戏本子的桥段真是白想了,于是也捂着鼻子嗔道:“歪狐狸,你突然站在我身后,也不言语一声,才揉完眼睛,又要揉鼻子。”
煜珩一脸无辜道:“如何是我突然站在你身后?明明站了许久,你自己不察,何来怪我?”
浣妍:“……”
煜珩又继续问道:“你方才为何要揉眼睛?”
浣妍一时语塞,煜珩见状却是笑了起来,一双狭长而魅惑的眼睛闪动着狡黠。
于是,浣妍淡定道:“没什么,眼睛受潮了。”
说完,浣妍就径直向宫门走去。
煜珩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上扬,跟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