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歌将头深埋在煜珩怀里,久久不愿抬起,只想贪恋这一刻的天地静寂,劫处重逢。
许久,浣歌无力出声道:“煜珩……”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方才惊心动魄的险境,一颗心终于柔软地想要找寻一个依靠,或许是心底早已卸下了所有防备,一直在等待着这个熟悉的怀抱重新属于自己,只属于她自己,浣歌终于不想再继续伪装,不想再隐瞒,只想像上一世那样,遭遇险境时,有一个人可以及时地出现,将她护在身后。
虽然,如今的她,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单枪匹马地解决困境,但,浣歌相信,大部分有能力度过危机的姑娘,绝不会真的想单枪匹马,她们也会想有人并肩作战,她们也不是那么坚强得好像不需要任何疼惜。
就像此刻,虽然她将将经历了两个可怕的幻象,可是她的心里并没有那么恐惧和害怕,重生后,唯一令她深感恐惧的时刻,是那夜尘永即将化归原形,临终嘱托一切事项的时候。
那一刻她才明白,已经死过一次的她,令她恐惧的已不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她身边所有在意之人,深爱之人的死亡。
鼻息间是熟悉的甜腻桂香,浣歌好久没有这样贪婪地深吸入骨,心头微颤,这只歪狐狸终于还是像上一世那样赶来救她了。
浣歌抬起头,望住那双狭长而魅惑的眼,它们还带着记忆力熟悉的狡黠和不羁,一切都好像回到五百年前,她在桃林里与他初次相逢,被他一把从树下拽下,于是她就那样毫无防备地落入他的怀里。
“五百年前,我就是这样抱着你。”煜珩忽然开口,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像被微风吹得卷起的竹叶。
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吗?她的脑中才一想起五百年的初遇,煜珩就说出这句话来。
心底泛起丝丝甜蜜,浣歌动情道:“原来你一直都记得。”
煜珩漆黑的眸子闪闪发亮,嘴角的笑纹愈深,“我记得当时,你十分不满我唤你美人,可其实你的心里却十分喜欢我这样的夸赞。”
被歪狐狸看穿心事,浣歌有些尴尬,慌不择言道:“你赶来救我?”
问完,浣歌便有些后悔,这个问题明显是没话找话以掩饰心虚,这歪狐狸定要对她一番揶揄了。
“嗯,我来救你,浣浣。”煜珩定定瞧着浣歌,坚定道。
浣歌一愣,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摸不着痕迹,只是下意识开口道:“你终于认出我了?”
煜珩表情滞了滞,皱起了眉,浣歌缓缓从煜珩怀里抽身出来,继续问道:“你是何时认出我来的?又是怎样认出我来的?你不是已经将妍舞认做我了么?”
半晌,煜珩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急道:“浣浣,我来救你,跟我走,我们速速离开这里。”
说完,煜珩猛地大力拉起浣歌的手,快步在林中穿梭,像是急急赶往一个什么要紧的地方。
这一幕情景彷如重放,之前的那个“漓戈”,那个“洌溪”皆是如此,都是这样急匆匆地想要带她去一个什么地方似的,而她一旦拒绝,他们立时就会性情大变。
不,眼前这个煜珩,也不是真正的煜珩,虽然他伪装得天衣无缝,连煜珩身上惯有的甜腻桂香也不曾落下,虽然他深知煜珩的脾性,连煜珩狡黠不羁的眼神也学得十足,虽然他将煜珩和她的过往说得那样准确清楚,可是,他终究不是煜珩。
五百年后的煜珩,根本还未认出她,而眼前这个“煜珩”分明只了解他们之间五百年前的事,似乎对现在的境况并不十分清楚。
被“煜珩”用力拉着,浣歌不得不加快脚步以跟上他的步伐,浣歌顺从地不发一言,不做挣扎,这令他十分满意,可是眼见夜色减淡,天色渐明,他却愈加焦躁起来,脚下的步子像是快要飞起来。
浣歌趁着他此刻卸下防备的空当,猛地甩臂,一把抽出她的手,扭头向相反的方向狂奔起来,而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的煜珩,停了片刻,看见头顶天空墨色极淡,如钩银月光影渐灭,终于一声狂怒,飞身追来。
浣歌加快速度奔跑,一边飞快地将这前前后后思索着,她忽然发觉,这每一个幻象的出现似乎都是因她的意念而起。
她沉睡前脑中构想着漓戈未死,正赶来绝寂境救她,于是醒来后的她,果然看到了漓戈;在与漓戈的对话里,她想起了洌溪的去向,于是,就在她那一闪念才一出现的时候,林中就传来了洌溪的呼喊,见到洌溪后,那个“漓戈”便忽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而察觉出洌溪的异样后,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同样了解噬魂境象的煜珩,于是也就在那么短短的时间里,她一头撞进了煜珩怀里。
之前并未细想,故而未曾察觉,现在将这个三个人的出现重新回想一遍,浣歌忽然发觉,他们三个的出现委实太过巧合,每一个人都是在她脑中将将想到,便会出现,而前一个幻象便会消失。
而这些幻象都是她熟悉且深信的人,所以他们得以在短时间里迷惑她,并带她匆匆赶往一个不可知的地方,不用深究,那个地方必然会是令她葬身的地方。
原来,绝寂境崩塌后,她已经进入了另一个诡异的境象,她无从知道它的名字,但却大约清楚了它的玄机。
这是个表面上受你意念主宰的境象,当你心中期待哪个人出现时,那个人就会及时地出现,可是接下来,你却实质上要被它主宰,因为这些幻象会利用你对他们的信任,牵着你的鼻子走,带你去一个不可知的危险境地。
想及此,浣歌不禁心有余悸,若不是她清楚洌溪在漓戈心中的地位,以致在那一时刻突然想起了洌溪,那么她不会发现那个“漓戈”的变化,若不是她清楚洌溪虽然平日里神色淡然,内心却并非冷若冰霜,她不会觉察出那个“洌溪”的异样,若不是她之前在妖界集市上偶然得知煜珩将妍舞认作了她,她也不会感觉到后来这个“煜珩”的可疑之处。
所幸她意念中想到的都是她深深了解的人,不敢设想,进入这个境象中的人若无意中想起的是自己并不熟悉之人,那么断难分辨幻象的真假,极有可能会被幻象骗走,而若想起的是自己的仇敌,那么后果恐怕更加不堪设想,或许直接就会被幻象所杀。
浣歌不清楚境象里的幻象究竟会有怎样高的法力,但从方才她遇到的三人看来,这些幻象的脾性都十分暴躁易怒,且对白日有所顾忌,像是只能活跃在夜色里,就像此刻,天色终于亮得透彻,身后“煜珩”追逐的脚步声终于消失。
停下奔跑,浣歌回身望去,之间身后一片静寂竹林在晨光中泛出水嫩的翠绿色,排排绿竹林立,有晨雾缭绕,却不见丝毫人影。
浣歌抬头看着乳白色的天空,心里暗暗庆幸,好在天终于亮了。
可是,这个境象她走到头了么?她要怎样出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