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茫茫,烟波浩渺,壮伟之势,不输东海。
浣歌立于云端,低头看碧蓝海水一望无际,甚踌躇。
不论前生还是今世,浣歌从未有过入海经历,眼下看着一片海景,无从而入。
寻思间,平静海水突然起了动静,两道白浪腾天而起,撕开海平面,将其一分为二,两道海浪间似开出了一条平坦大道。
浣歌专注地看着,正琢磨着尝试自这一通道入海,却见大道上缓缓步出一女子,发髻高挽,做妇人妆,着一身银灰色素袍,正姿态翩然地从碧蓝海水中走出,层层白浪相拥,她的衣角却未有半分濡湿。
女子神情淡然中带着肃穆,一举一动间散发着端雅贵气,走至大道尽头后便轻盈地飞升而起,修为不俗。
浣歌挪了挪自己踩着的祥云,想要靠近看得仔细些,却见那女子也正直直向她飞来,她脑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想,那女子已近在眼前。
那个念想是,这女子的眉眼和一个人长得好像啊!
“姑娘可是从妖界而来?”女子嗓音柔婉,十分礼貌。
浣歌纳闷,难道她脸上写着“妖精”两个字,这女子怎么知道她从妖界来?
约莫看出了浣歌的心思,女子有些歉然地微笑道:“呵呵,姑娘如我冒昧,我生来嗅觉异于常人,能分辨出六界不同的味道,我知姑娘并非妖类,只是姑娘身上沾染的妖界气息十分浓烈,故而有此一问,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女子言语说得诚恳,且从看起来较她年长,断不会说谎话,浣歌嫣然一笑:“无妨无妨,我正是将将从妖界到此。”
女子闻言,极淡且肃穆的表情里焕发了些许色彩,只是仍掌控在一个十分得体的分寸,微笑道:“既如此,姑娘可否告知我,从此地要如何去往妖界?我多年隐居避世,许久不曾出海,想来六界如今早已变了模样,此去妖界我尚不知要如何前往。”
这女子将话说到这里,浣歌心里已猜到了九分,含笑问道:“敢问你可是敖嫣公主的姑姑敖瑛龙公主?”
女子面上略有惊诧,却仍淡定地点点头,浣歌继续道:“你此去妖界,可是为了寻敖嫣?”
女子终于有些不淡定,浣歌挽起她的手臂,微笑道:“走,我带你去妖界。”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浣歌直到和敖瑛在俞鲤的门前落下,心底仍在感叹这趟与敖瑛的相遇,真是来得巧来得妙来得呱呱叫。
一路上浣歌简单说了她去西海的目的,以及敖嫣公主为何好端端地去了妖界,而关于她自己,在敖瑛似能闻到人灵魂的嗅觉下,也终于大致讲述了自己的前世过往,而与敖嫣之间的姐妹情更是十分重点地讲了讲,以求敖瑛能答应助她解开俞鲤和细柳的心结。
浣歌从昆仑临走前,曾经问过洌溪,若是从妖类身上取走令它复活的冽泉,会是如何后果,当时洌溪深深地撇了她一眼,直到看得她心里发毛,才幽幽来一句:“那就还是个妖。”
浣歌茅塞顿开,程凤迭由凡人所化的树灵,在道法上是进了一阶,若是取走冽泉,那自是降回原来的凡人身份,而细柳原本就是妖类,得了冽泉不过是个修为高一些的妖类,故而失了冽泉,身份也无从可降。
浣歌不求甚解追问道:“那取走冽泉,总该有个后果吧?”
洌溪以一副“如此简单的问题也能问出来”的表情看了她一眼后,继续幽幽道:“自然是减去冽泉所增长的修为,若它化形后只满足于冽泉的灵力,不再勤勉修行,那么它最不济便是打回原形真身,重新一年一年地开始缓慢修炼人形,再无捷径。”
浣歌觉得这个后果还是比较能让人接受的,而且据俞鲤所说,细柳化形后一直很勤勉,每夜都有入原形中修行,加上她不时采集竺唯屋后的灵草,或许取出冽泉后,她不会糟糕到退回原形。
浣歌忽然对取回这滴冽泉充满了希望,拉着敖瑛前来妖界的脚步也快了些,一心只想着,若是俞鲤和细柳两人能喜团圆,弥补了重新收回冽泉的歉疚,她也可以顺利地取出冽泉,那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大团圆结局。
兴致勃勃地在路上与敖瑛阐述了她关于俞鲤和细柳两人目前现状的解决措施,敖瑛只认真听着,沉默不语,不置可否,许久,浣歌只能讪讪闭上嘴,不知敖瑛心里究竟是何态度。
而就在那当口,浣歌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敖瑛当年对俞鲤也是痴心一片,现在细柳与俞鲤别扭着,她会不会趁人之危,趁此真的将俞鲤抢走?
虽然浣歌相信俞鲤对细柳的忠诚,可是她不敢相信一个女子痴心下的决绝与疯狂,前世的程凤迭,为了陆吾,竟然生生剖出自己的心,不可谓不疯狂。
这个念头一出,浣歌带着敖瑛的脚步又渐渐慢了下来,心乱如麻,请佛容易送佛难,如今她要如何说?说你的心上人现在和你的情敌忽然已经和好了,你不用去帮他们解心结了?
浣歌觉得这样说,只有被敖瑛化作龙,一尾巴拍死的份。
“浣歌姑娘,我闻到你的气息有些杂乱,可是担心我会趁机自细柳手中抢走俞鲤?”敖瑛忽然开口问道,神情老练而了然,好像浣歌的所有心事她都悉数掌握一般。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个敖嫣公主的姑姑实在不是个简单人物,得亏这么多年隐居避世在西海,不然,她若是在六界里活跃开来,那还不要天翻地覆?
浣歌心底感慨,这东海龙王一家尽是出人才啊,一个敖岳自坠有界崖安然无恙,成了魔尊,虽然是因为拉了俞鲤做垫背;一个敖瑛可谓闻遍天下无敌手,可惜其才能为一腔痴情所埋没,真是令人扼腕叹息啊,难怪东海龙王敖广一边与天庭较着劲,一边还夜夜唉声叹气不能满足如今的地位。
见浣歌没有回话,敖瑛又淡淡道:“我若真心想趁火打劫,这么多年早抢了,何须等到现在?
我未如此做,便是因为我不想,而我既选择了隐居避世,那必会遵守承诺,避世到底。此次若不是敖晟那不成器的小子回来告诉我敖嫣莫名其妙地跑来了妖界,我断不会出海。”
敖瑛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长辈的威严显露无疑,浣歌听得一愣一愣,脑中只来得及逮住一个点,下意识脱口问道:“敖瑛前辈,你说你避居西海,是为了遵守承诺?”
敖瑛对浣歌的质疑不以为然,“怎么?不然,是如外人所说,我是求而不得,心灰意冷,伤情所致?”
敖瑛既然如此反问,浣歌心里也大致明白,事实必定不是外界所猜的那样,什么一个东海堂堂的龙公主,为了一个小小的鲤鱼精伤情当尼姑,果然风云人物的种种异常行为,总能被人习惯性地八卦出一些桃色来,否则便不是令人尽兴的八卦。
浣歌正要表示恍然大悟,却听敖瑛话锋一转,有些黯然道:“当然,说我是因为伤情,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若不是当时正拽着敖瑛的手臂,浣歌真觉得听完这句话,她会一个踩不稳,从云头上栽下去,老前辈,您真是幽默风趣,与您聊天整个心肝儿都要跌宕起伏几百遍啊!
以此句为终结,浣歌再没敢与敖瑛搭话,两人彼此谨守沉默地行完最后一段路,终于来到俞鲤的珠宝铺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