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阵阵凉如水,绿竹纤纤叶凝碧,原本是烈日当空,燥热难耐的正午时分,浣歌行走在山间竹林里,却感觉凉若高秋,清冽竹香弥漫,心旷神怡,白雾缭绕穿梭,有如避世仙境。
山腰一处凹陷里,有一座绿竹修葺的矮屋,风格简洁纯净,像是与这一片林海融于一体。
屋内有琴声流出,在盈盈篁竹间流淌,似细长竹叶尖上的一滴露水,悬而未落,闪闪晃动,摇摆着人的深思也跟着漂浮起来。
真是极清雅的琴音,又真是勾动人心弦的琴音,好像正与你促膝长谈,一个不小心,你的所有心思都会被它牵引了出来。
浣歌有一瞬间的恍惚,在她的记忆里,能将七弦琴弹得绝妙的有两人,一个是精通乐理,各项乐器无一不精的魔尊云莫,一个便是专擅七弦琴,抚弄六界唯一一把琅铘琴的漓戈。
云莫的琴声狂傲中带着悠然,漓戈的琴声淡泊中带着清雅,眼下,这竹屋里流出的琴音正是像极了漓戈的手法和风格,甚至就连技艺水平亦是不差分毫。
浣歌立在屋前,陷入怔忡,心跳漏了一拍。
记忆的潮水翻滚而来,这熟悉的琴音,于她来说,明明已是隔世五百年的久远,如今听见,却好似昨日才在汶疏居听漓戈弹了一曲又一曲。
呼吸变得紧绷,浣歌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她又回到了千百次不变的梦里。
琴声骤停,屋内传来轻声一问:“可是细柳姑娘来了?”
浣歌猛地惊醒,听见屋内之人缓步走出的声音,莫名地紧张起来,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当一袭白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浣歌呆住,眼泪无声滑落。
回忆里,思念里,梦里,翻转过无数次的熟悉脸庞就这样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疏淡的眉眼,晶蓝的眼眸,温润的笑容,恬淡高远的气质,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将将走出屋外的竺唯公子,看见浣歌,有些疑惑,随即弯下优雅地脖颈,慢声道:“姑娘,有礼。方才将姑娘错当做他人,还请恕在下唐突。”
片刻后,没有回应,竺唯抬起头,看见浣歌满面泪痕,惊道:“姑娘,可是在下哪里得罪了你,为何这般哭泣?”
记忆里总是神色淡淡的脸,如今眉宇间却是又惊又急,有些莫名,又有些不知所措。
漓戈,漓戈,是你吗?浣歌泪眼模糊地看着竺唯,心底久久呼唤这这个名字,却怎样也无法开口,因为怕知道答案后失望,也怕自己因此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浣歌刻骨铭心地知道,漓戈早已离她而去,躯体不再,魂魄只余些许碎片寄生在琅铘琴弦上。
可是俞鲤说,他是五百年前突然化形成人,就连时间也是这样的吻合,再加上如此相像的气质举止,殊无二致的琴技,她要怎样说服自己,眼前这个竺唯公子和漓戈其实没有半点关系?
见浣歌久久不回话,只是呆呆哭泣,竺唯有些方寸大乱,眉毛忧愁地蹙起,温润的神色变得焦灼,急急道:“这位姑娘,若是心中有什么苦楚,不妨进寒舍告知在下,在下愿尽力助姑娘解决难事,但求姑娘莫再伤怀。”
浣歌不动,竺唯又将她看了看,转身快步进了屋。
眼前的熟悉脸庞忽然消失,浣歌回神,却见竺唯又从屋内快步出来,怀里抱着七弦琴,向她点了点头,便盘腿坐于屋前竹阶上。
将琴置于双膝之上,竺唯抬手拨起琴弦,悦耳欢快的曲调响起,快乐的气氛蔓延开来,每一片竹叶,仿佛也染上了喜色,随着林风晃动,沙沙作响,与琴声绝妙相和。
竺唯一边弹奏,一边不时抬头看看浣歌,见浣歌止住了哭泣,嘴角溢出笑纹。
曲中时候,节奏加快,浣歌在这乐声中仿佛穿越云雾,来到热闹的集市上,看人群沿着街道载歌载舞的行走,一个巧妙的转弦,浣歌好像又跳入另一个热闹的宴会上,宾客们移杯换盏,击鼓鸣钟,言笑晏晏,又一个顽皮的拨弦,浣歌仿佛游荡在一片辽阔的原野,与花草嬉戏,与各类小兽游玩,无不欢乐。
最后一个沉钝的拨弄,曲声减缓,调音专平,柔和如淙淙溪流,浣歌仿佛置身高山静水旁,俯瞰大地,心情顿时畅快开阔,所有烦恼皆如微尘般不值伤神。
末尾的音调逐渐消弭,像是最后的送别,又像是入梦前最后的低喃,绵软安静地为这一曲做最后一个音调的终结。
浣歌情不自禁击掌赞赏。
竺唯深深呼出一口气,展颜一笑,温润如春风拂面。
“多谢公子以琴声相慰。”浣歌含笑道。
“在下竺唯,敢问姑娘如何相称?”
“浣歌。”
“呵呵,浣歌姑娘,我们素未谋面,今日来此,可是来竺唯之处可是有事?”
“自是有事,才特来拜会。”
“那,还请姑娘随在下进寒舍一叙。”
竺唯收起七弦琴,优雅站起身,做了个相邀的手势后,率先进屋。
浣歌怔怔看着一袭白衣,挺直的腰背,淡然的仪态,心上还是忍不住将竺唯和漓戈的影子化作了一起。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果然如俞鲤所说,这个竺唯公子为人十分低调,但浣歌更像将这种风格形容为淡淡的,如漓戈一般那样淡淡,似乎对什么都不十分在意,只求身心自由惬意即可。
屋内甚至没有一把椅子,浣歌只好摸着一张竹床坐下,而竺唯在一张竹案上将琴仔细放好后,便随后拿来一块竹皮编织的圆垫在竹案前面向浣歌盘腿坐下。
四目相接,浣歌又有些失神,这双好看的晶蓝色眸子,像一汪深泉,温润澄澈,总是让人没有负担地感受着它的润泽。
“浣歌姑娘?”竺唯出声叫醒浣歌游离的神思。
浣歌尴尬地笑笑,琢磨了一番后,开门见山地问道:“竺唯公子与细柳姑娘相识?”
竺唯犹疑一番后,含笑点头。
浣歌又默默组织了下语言,鼓起勇气道:“那细柳姑娘对公子之心,公子可是知道?”
竺唯敛住笑容,“姑娘何出此言?”
“实不相瞒,我与细柳姑娘乃是要好的姐妹,所以她的心事我约莫知道一些,但也十分担心公子对她是否也是真心?”
浣歌分不清楚,这个问题是为了俞鲤而问,还是为了自己而问,重新看见漓戈的脸,她也开始对竺唯和细柳之间的这番情愫了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关切。
竺唯眉头紧皱,似是疑惑,似是莫名,半晌,他缓缓开口道:“我想浣歌姑娘有所误会,或是细柳姑娘并未向你如实相告,我与细柳姑娘相敬如宾,其实并无男女之情。”
浣歌一愣。
竺唯继续道:“我久居林海并不与外人结交,那日偶遇细柳姑娘,第二日她独自上山,与我商议,每日午后前来我屋后采集我亲手种植的灵草以作修炼之用,而她便送我一些搜集来的曲谱以作酬谢,大多时候她只在屋前放下曲谱便自行去屋后采摘灵草,并不常照面,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