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妍不知道是否自她不告而别,离开水明泽后的每一天,漓戈都会来这桃林里捡拾树下的花瓣,只知道漫天花瓣密集的落下,遮挡了当空皓月,像是打散的云朵,又像纷飞的柳絮,粉蒸霞蔚。
站在花雨里,浣妍抬头痴痴地看着,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眼泪却慢慢模糊了视线。
为了掩饰眼角的潮湿,浣妍迅速移开舞步,飞快的回旋,摆袖,踏地而起,在花雨中穿梭飞舞……
琴声响起,浣妍惊奇地发现,那花瓣落下却并不坠地,只在空中静静飘荡,随着她的舞动,一波波地摇摆着俯仰生姿。
浣妍感觉自己想沐浴在粉红星河里,又像是被一群群的萤火虫包围,每一处皮肤都被柔柔软软地触摸着,说不出地快乐。
天地间一定从未有过这样美丽动人的花雨,只为她一人而落,她在花瓣中起舞,桃香盈袖,熏红了双颊。
长夜天光,江河牧野,纵使千百年过去,多少浪漫景色,都不及此刻独独落下的一场桃花雨。
许多年后,洌溪告诉浣妍,漓戈觉得他之幸,便是有生之年,能看一人于漫天花雨中轻舞飞扬,与她唱不完永恒。
浣妍深以为然。
一曲毕,浣妍缓缓收住舞步,如今的她,已经可以将各种舞步收放自如,更可以轻松自然地完成一整套的舞步。
果然,漓戈眸中闪过赞赏的光,凝视着她的眼神有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浣妍拾起来时放在树下的酒壶,递于漓戈。
漓戈含笑接过,仰头饮下一口,痛快道:“世上再无美酒可及我手中这一壶梦落花!”
浣妍隔着面纱粲然一笑,却被漓戈抬手摘掉了面纱。
浣妍惊得抬眼,急急要再戴上,却被漓戈按住了手腕,蓝色眼眸如泉水澄澈,望进她的眼,像是瞬间流过了她的魂魄,浣妍看得呆住。
好看的嘴唇轻轻翕动,“妍妍,我虽仍在尽力为你寻医治容貌之法,却并非因为我在意这些,其实,从今往后,我们长久相伴,已是我最大祈愿。”
胸口处的一个地方仿佛猛地动了一下,带动着被漓戈握住的手也跟着一颤,漓戈以为他醉酒失礼惹她不快,怔忡间,收回了自己手,神色歉然。
浣妍急忙捉住,将那双温暖的手坚定地反握住。
漓戈微怔,随即一张脸庞像是瞬间聚集了万千繁星,蓦地一亮,眼底涌起狂喜,灼灼地将她望住,失神道:“妍妍……”
浣妍知道自己笑得很丑,却仍是大大笑开,含着眼泪,靠进漓戈怀里,畅快地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桃香。
四周万籁俱寂,浣妍似乎听到了漓戈略带兴奋的心跳和因为激动而加重的呼吸,感觉抱着她的双臂亦是紧了几分。
浣妍想,也许上天安排她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水明泽,便是为了成全他们两人错失了许久的这份情愫。
漫天花瓣还在飘舞,浣妍仿佛看到了桃林再次繁花,她一如从前那般,与漓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在漫天花雨下两人终于让一直错位的情爱严丝合缝地对接。
幸福不过如此罢!
“真是浪费。”
花瓣停止空中飞舞落在地上的时候,浣妍在地上比划出这句话,一双眼故作嗔怪地瞧着漓戈。
并肩与浣妍坐在树下的漓戈朗声一笑,“这些远不及是我所集花瓣之万一,不过,妍妍若是顾惜,那我为妍妍收着。”
说完,漓戈抬袖一挥,满地花瓣悉数消失,化作漓戈手中两只锦袋递到她面前。
浣妍伸手接过一只,妥帖地整理好边角,仔细放入怀中,漓戈会意,将另一只放入自己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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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亮的时候,浣妍与漓戈起身离开桃花林,一路二人缓步慢行,穿过丛丛枝干,虽是枯败之景,看在两人眼中,却依然欢喜。
浣妍低头瞧着被漓戈牵住的手,忽然有些失神,恍惚间想起,人界王宫里那条甬道上,陆离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地缓缓走向朝殿,那时,他问不知道那段路够不够暖热她的手。
当时,她终是没有回答他,可是现在,她很想在心里告诉漓戈,他的手很暖,一直暖到了她的心里。
两人回到汶疏居时,洌溪正在站在门外,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笑容有片刻的微僵。
漓戈讶然道:“洌溪,为何站在门外?”
洌溪收回流连在漓戈身上的目光,看向别处,淡淡道:“你一夜未归,恐生变故,便在此等候。”
说完,面无表情地转身进门。
浣妍将洌溪双眼下的两片乌青看得分明,他一夜未眠,怕是等了一宿。
下意识地从漓戈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浣妍微笑着低哑出声:“我…去…看…永…伯。”
漓戈朝着洌溪离去的背影看了一眼,转头对浣妍微笑着温言道:“快去吧!”
烟波殿里,听永伯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浣妍却不觉得厌烦,能看到永伯容光焕发地说话,浣妍心里反而越加安宁。
以前总说永伯为老不尊,每次他喋喋不休的时候,她总会调皮地捂上耳朵,或是干脆趁他不注意溜之大吉,而现在,永伯的每一句话,她都觉得这样珍贵有趣。
其实,最近她时常有这样的感觉,总想好好珍惜每一天,珍惜身边每一个人,珍惜每一寸她看到的风景,说不出来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烈的感觉,只是心底隐隐觉着有一件事似乎正宿命般地朝它奔来。
浣妍回过神来的时候,永伯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来,眸色迷蒙地将她望着。
浣妍对上尘永的眼神,听他语重心长道:“妍丫头,你到底是长大了。”
浣妍乖巧地笑笑,伏在尘永床头,理了理思绪,下定决心问道:“永伯,我究竟是谁,你真的不知道吗?”
尘永一惊,睁开半闭的双眼,长叹一声,“永伯真的不知,若是能够知晓就好了。”
浣妍一早已料到这个答案,并不失望,只是继续问道:“当年,是谁将我送来水明泽的?”
感觉尘永有些微的慌乱,苍老的手掌倏地握紧,浣妍抬头,定定地对上他略带躲闪的目光。
尘永又是一声叹息,似十分无奈,又十分挣扎,最后索性闭上眼睛,不与浣妍对视。
“永伯?”浣妍轻轻摇一摇尘永的手臂,直到他又重新睁眼,神色凝重,眼神略有迟疑,但最后仍是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回答。
“漓戈——漓戈——”
一个熟悉的声音扯碎一殿宁静,伴着一阵慌乱奔跑的脚步声,渐渐明亮清新,向寝殿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