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那布料实在神奇,浣妍用余光瞄了半天,终于败下阵来,悻悻就范,将头扭过来。方才只是用余光,看得不甚真切和仔细,如今真正转过头来,浣妍心里又是一声惊叹。
虽然,自从她做了天姬之后,天后赏赐的,仙人们贺赠的衣料珍品不在少数,什么金缕衣,天蚕明纱,流玉锦,盘丝罗……
那些件件都是六界中罕见,只因它们不是取材困难,制作时长,就是手艺复杂,极耗修为,一般的仙人不是穿不起,就是不敢穿。
这样珍贵的衣料,就是不制成衣裳,也可用来炼制丹药,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可以极好的宝贝,因此,能奢侈地将它们制成衣裳穿在身上的人,必要集财富和高深的修为于一身,这样,他们既能买得起,也能抵御那些来自各种不明方向的觊觎和抢夺。
于是,浣妍在听了洗月的这些说法之后,就果断吩咐敛月将那些衣料都收了起来,不到必要时都得将它们压箱底放着。
这世上的有些东西就是如此,珍贵而稀少的同时,能为人带来荣耀,也能为人带来危险。
浣妍自认为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修为让她安然地将它们穿在身上,或者说,她基本没什么修为,这真是个时时都能困扰到她的痛脚。
可是,如今歪狐狸摆在她眼前的这身衣裳的布料,好似比她见过的那些更加神奇,像是丝线又不是丝线,像是棉线又不是棉线,它由煜珩一只手轻轻托着,层叠的裙褶好似有好多层,却层层清晰可辨,这说明它们每一层都很薄透,因此,它们也很轻盈,垂下的片片裙裾正在空中悠悠轻摆着,碧绿的颜色在一片赤色的大殿里显得十分亮眼。
将浣妍从怀里放下,煜珩敛住方才调笑的唇角,轻声道:“记得水明泽上初次见你的时候,你被我从树上救下,却怪我弄破了你的衣裙,担心被你一直记恨着,这便来赔给你。”
煜珩说着,便将托着衣裙的那只手微微一抖,整件衣裙全部展现了出来,似一道碧色的云絮,又似一挂碧色的飞瀑,一阵幽香扑面而来,像是百花之香,馥郁芬芳,却浓淡得恰到好处。
浣妍一眨不眨得看着,为着这衣裙的玄妙罕见,也为着心中涌动的万千情绪,又是激动,又是惊叹,又是欢喜,又是甜蜜。
一直以来,煜珩基本没送过什么东西给她,算来算去不过人界里他那日在街上买的一把团扇,上面的画着当届的扇面美人——程凤迭,而他也正是凭着那把团扇,才能在程凤迭归家的路上一眼认出她,并且“偶遇”她,然后进行了一通坑蒙拐骗,哄得程美人将他奉为高人,特意宴请了他,真是可气。
但即便如此,事后,浣妍还是将那团扇收了在身边,时时带着,煜珩虽然没有明着说是送给她,但总归扇子最后是由他交到了她手里,因此,还是觉得很开心,像得了宝贝一样。
而眼下,煜珩终于正式送给她东西,虽然打着赔给她的名号,但浣妍心里觉得,歪狐狸分明是想送她东西,却还要害羞地不承认。
“怎么?不喜欢么?”煜珩疑惑道。
浣妍摇摇头。
“那便换上。”煜珩欢快道。
浣妍还是摇摇头。
煜珩皱眉,叹道:“还是不喜欢,可惜,可惜。”
说着就要将衣裙收起,浣妍慌忙夺过,护在怀里,然后就瞄见煜珩得逞地笑了。
浣妍不甘道:“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敢穿而已。”
煜珩一脸惊讶,“为何?”
“它太贵重,我怕穿在身上被人盯上。”
“这倒没错,它的确很贵重呢,你能看出来它是用什么做的么?”
“不能。”
“那就结了,连见过它取材的人都不能看出来它是由什么做成的,你以为还有谁能看得出来它很贵重?”
“你是说我见过它的取材?”
煜珩耸耸肩,表示肯定,“所以,浣浣就不用担心啦,再贵重的东西,要是没人识货,你穿在身上,也是件普通的衣裙,别人不过因为它漂亮多看两眼,断不会觉得它有多么贵重,你知道,大家更看重衣裙的取材。”
“那它到底是什么做成的?”
煜珩嘿嘿笑了几声,直到浣妍一眼瞪过来,才悠悠开口道:“戕蚀。”
不过简单的两个字,浣妍却几乎要被它们逼得喘不过气来,满眼都是淋淋的鲜血,煜琏一动不动地在她怀里微弱喘息的样子,俞鲤浑身是血,蹒跚地抱着一截干枯的柳木从戕蚀花苞里出来的样子……
这段记忆除了鲜艳的血红,剩下的就是无边的黑,铺天盖地的黑,,每每想起都让她感到窒息,心如针刺,因为心底那久久不能散去的愧疚和自责。
如今,煜珩重又提起戕蚀,仿佛又重新将她拉回那个噩梦。
浣妍有一瞬间的呆怔和出神,口中喃喃重复着:“戕蚀……戕蚀……”
煜珩见状,敛住笑,温声道:“其实,当日之事并不全是你的错处,戕蚀虽是恶草,食人为生,但也需是有些年岁的戕蚀才有食人的能力。
我一直都知道你有催生草木之能,但即便如此,你那日催生的戕蚀也是将将生长而成,并不具食人之能,它们会那般,皆是被蝶昧以法术操作而致。
蝶昧早已开始布局,为的就是将细柳和俞鲤置于死地,以报她父母之仇。
前些日子,蝶昧在妖界寻到我,说起她在契盟山上发现你有此异能,后来看到细柳与你交好,便心生一计,诱你去阆 苑,助她催生戕蚀,用细柳当年杀掉她父母的方式杀掉她。
为此,蝶昧十分后悔,不该利用了你,也没想到会伤了你,如今,她的父母之仇已报,她亲自用被火烧过的戕蚀残灰,再集千种花粉淬炼而成一匹世间仅有的布料,然后制成了这件衣裳,以此向浣浣致歉,以求原谅她的过错,冰释前嫌,与她重归于好。”
原来,说到底,这件衣裙是蝶昧送与她的。
浣妍只觉心蓦地一凉,脸上的微笑已经僵硬,模样一定十分难看。
巨大的失落奔涌而来,浣妍说不清是因为这衣裳非煜珩所送,还是因为得知蝶昧又回到煜珩身边,并且又重获了煜珩信任和原谅,不然煜珩不会来做这个说客。
或者两者都有吧,浣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小心眼了,想努力不去让自己失落,努力笑出来,可是却觉得这样艰难,因为,蝶昧从来都是一个最让她有危机感的姑娘。
她与煜珩有着青梅竹马的过去,她在噬魂境象里救了煜珩性命,她可以这样轻易得到煜珩的原谅,所以,她或许也可以那样容易地得到煜珩的喜欢。
浣妍不知道她眼下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又该做出怎样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