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妍不记得昨夜是何时入得眠,只约莫有些印象,她当时问完那话,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帷帐上的星子,看它们一闪一闪,好似在向她点着头,内心甚是欢畅,故而这一觉睡得香甜,再睁开眼来时,神清气爽。
洗月敛月早已恭候在旁,浣妍不知何故,觉得脸上似被糊了什么东西,粘粘的,眼前视线也有些模糊,伸手摸了摸,却被洗月慌忙拦下。
“天姬莫动,趁您睡着,我和敛月收拾了些仙界的方子,给您脸上涂了些滋容生颜的仙灵膏脂,现下还不到时辰洗去,天姬且稍待一会儿。”
浣妍听得一愣一愣,滋容生颜?她这张脸是有多破败……
不过,她向来随性,并未对自己容颜上过心思,以致,作为一个姑娘,同样的一张脸,辰远明显比她娇艳许多,真是让她情何以堪。
“天姬现下也无事,且随我们去挑选下今日要穿的衣衫,如何?”敛月在旁柔声道。
浣妍低头看看身上的碧色罗裙,还是神御观里她风寒苏醒后煜珩扔给她的那件,在秘洞内一来二去地折腾,早已破旧不堪,得亏她一直没碰到这两位身着干干净净浅粉纱裙的仙婢,不然她早都没勇气将这身衣服再穿下去了。
茫然点头,左右无事,浣妍觉得挑挑衣衫,打发下时间倒也不错。
坐在床榻前静坐了片刻,洗月敛月各自手上托着高高的一叠叠衣裙出现在她面前。
这些衣服够她再穿上个一千年了吧……
“天姬,我们可否开始为您展示衣裙?”敛月恭敬询问道。
“额……其实……好吧……”浣妍有些无力地点头。
洗月敛月应声,各自扬起水袖,原本在她们手中堆叠着的衣裙悉数飘飞展开了来,然后在半空中静止住,似有有一个透明的人影在立在半空中。
接下来,便是眼花缭乱,姹紫嫣红,缤纷绚丽,一些衣裙以花卉为饰,飘于空中便如百花齐放,落英缤纷,一些以虫鸟为饰,便如莺飞草长,尽态极妍,还有些晕染着山水之景,便如在空中泻下一汪流瀑,并着巍峨青山和五光十色的虹霓,恍如一场海市蜃楼。
浣妍如同观景一般一一观赏下来,却忘了她原是为了挑选衣裳,直到洗月在一旁甜甜道:“这些都是大殿下吩咐我们预备下的衣裙,不知天姬今天想穿哪一件?”
浣妍揉一揉额头,“这些衣裳都很好看,穿在身上有些折损了,倒不如挂起来欣赏,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虫有兽,齐齐整整,能凑成一副风景画。”
洗月:“……”
敛月含笑道:“天姬久离天庭,一些规矩恐是忘记了,在天庭,所有仙人皆应依照身份着装,天姬是天帝之女,更应如此,这些衣裙皆是依照天姬的品级和身份所设计,以后,天姬外出着装,皆要从它们之中挑选,以前的衣裙断断不能再穿的了。”
浣妍忍不住捏了捏身上的裙角,感觉还是很舍不得的,它虽是破了些,但也是煜珩送给她的,而且还是和她离开水明泽说穿的相同样式。
可是,敛月的一番话,似乎又让她没了退路,做回天姬,她似乎注定要失去些什么,比如,眼下,她已没了穿衣服的自由。
正在迟疑间,一声略带暗哑的声音传来:“姰远,我要出门,你随我一起。”
浣妍转身,就见门口倚着辰远,精神似好了些,眼角却是低垂着,说话的语调有些心不在焉,全部神思灌注在手中被摇了几摇的酒壶,以确定还有没有酒。
真是个救星,浣妍欢喜应下,却听敛月在一旁着急开口道:“天姬,这……”
浣妍回头眨了眨眼,笑嘻嘻道:“这些衣裳我明日我再换上!”
敛月仍是继续道:“可是……”
浣妍向敛月挤眉弄眼道:“辰远殿下可等着呢!”
蹦蹦哒哒还未过三步,浣妍就听身后敛月执着道:“天姬,我想说的是,你脸上的仙灵膏脂还未洗去……”
浣妍像被施了咒,原地立定,辰远这时方才抬了眼。
噗——辰远刚喝下去的一口美酒,就这样喷了出来。
饶是辰远美人的定力好,美酒被吐了出来,却做没事人似的,极力忍着笑,便径直转身出了偏殿,只幽幽飘来一句:“换上那件碧色流云裙,就快快出来,我于正殿等着。”
前往紫竹林的路上,浣妍一直低头拉扯着新换上的衣裙,不经意见抬头,就见辰远嘴角十分难得地噙着一抹淡淡笑意,霞光照过,妍丽无双。
浣妍瞧着,嘴欠地叹上一句:“辰远,你若不穿这沉闷的紫色衣袍,换上欢快点的颜色,定是位意态天成的绝色佳人。”
辰远一个眸光斜劈下来,淡淡道:“将那膏脂洗去,这张脸果然白净得看了些许。”
浣妍在祥云上稳稳了双腿,决定闭上嘴巴。
今日辰远到了紫竹林下便伸手敲了门,再没有上次的犹豫踟蹰,昨夜那长长的一觉像是将他的某些情绪洗掉了一般。
而仙婢竹丝见到浣妍也喜气热情了许多,一路说笑着将浣妍引至紫榭,就见灵羽正在临窗饮酒。
“灵羽,我带了姰远过来修习法术。”辰远面无表情低声道,似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灵羽回头,杏目映着迷离,额间的羽饰微微闪着银光,蛾眉淡扫,气色比上一次好些,却略有醉意,脸颊上泛出浅浅红晕,似敷着两朵烟霞。
灵羽目光扫过浣妍的时候,滞了一滞,有些失神道:“这身衣裳……”
一旁的辰远眸光闪了闪,凝视着灵羽,似是特意留心着灵羽的表情。
“是姰远来了啊!”灵羽又定了定神,灿烂笑开,缓缓道:“你不是已经死了么?哦,我记起来了,你回来了,来找我修习法术对不对?呵呵呵,真是有趣啊,一千年后,你来找我修习法术,呵呵呵呵呵……”
“灵羽,你醉了,既如此,我和姰远回去了。”辰远沉声道,面色甚是冰冷。
“我怎么会醉?我若是能醉,这一千年怎会过得这样度日如年,这样难受得恨不得自毁?!”灵羽从卧榻上下来,睁大着双眼痛声道。
辰远原本僵硬着的脸色和缓下来,眉宇间闪过心疼和怜惜,嘴唇翕动出声:“灵羽……”
“罢了,你又怎会明白?你们走吧!”灵羽摆摆手,神色颓唐下来,嘴里喃喃道:“或许,我真该好好醉一场,去把窖藏的那些翠微全部喝个干净,醉上千年万年才叫痛快!”
灵羽说完,又将浣妍看了看,眸中意味复杂,似有疼爱眷恋,又掺杂些愧疚无奈。
良久,灵羽蓦地转身,自窗户飞身而出,辰远惊叫一声:“灵羽!”却只来得及看见细长的紫色披帛将将擦过窗棂。
“姰远,你在此处等着,我去去就来。”辰远匆匆交代一句,就追出窗外。
浣妍和竹丝面面相觑,竹丝忍不住开口道:“天姬上次来过之后,我家主子就出了趟门,回来便成这般模样了,从昨夜到方才天姬来时,主子便一直在饮酒,想来必然是醉了,天姬莫要见怪。”
浣妍笑着摇摇头,“怎么会,既是喝醉了,又怎可见怪,我又一次醉酒,也说了许多胡话,做了许多混事。”
浣妍想起人界里那夜醉酒,自己在陆离面前委实胡闹了一通,亏得他脾性好,一一忍下。
想起陆离,浣妍忽然想到自己到天庭已两日有余,当初煜珩说陆离断难活过五年,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人界的事,浣妍总觉得多有疑问,却一直没有机会问与煜珩,她倒是十分想返回人界看看,奈何却没有法力能使她来往于仙凡两界,这再一次让她意识到,眼下修习法术是多么迫在眉睫的一件事,尤其要先学会驾云御风的本事。
竹丝言说要前往酒窖处寻灵羽,浣妍便允她告退,一人留在紫榭。
浣妍在紫榭内枯坐了许久,辰远一直未回来,却有一阵箜篌曲声幽幽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