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许多戏本子上描绘王宫时,总是离不开奢华绮丽的字眼,比如绮柱重楼,堆金砌玉,富丽堂皇等,除了这些,也会少不了壮观雄伟的字眼,比如气势磅礴,蔚为壮观,庄严气派等。
浣妍在水明泽上将这些桥段看了许多,一直深信不疑并甚为向往,毕竟,它是一个能使富于严肃性的政治活动和具有娱乐性的奢侈活动完美共存的地方。
此时她眼前,是陆离生活的地方,这座王宫充分符合上述戏本子中的描述。这使得浣妍立马觉得妖界王宫完全不似王宫,那些被煜琏恶趣味涂得花花绿绿的宫墙,实在没有严肃性的政治特色,更像是创意爱好者园区。
看来王宫大多有着相似的特征,集中体现在规模大、房子多、人口密度低。现下浣妍和煜珩蹲在一座宫殿的屋顶上,前后已过了一个时辰,却没见任何人经过,而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先后在若干个宫殿上蹲点,却依然没有弄清楚,
这座宫殿未来的老大,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太子——陆离到底正待在哪个宫殿里。
煜珩找了一处翘起的屋角懒懒歪着,浣妍百无聊赖,坐在屋脊上,两只脚齐齐地悠悠磨着金黄色的琉璃瓦片,看正午的日光被瓦片折射到她的脚尖上,纵情回转跳跃。
有法术就是有这样的好处,正午时分他们才和兀真道长及铮远分别,一眨眼的功夫,煜珩就御风带她到了距离梁城十几座城远的京都,于是现下还是正午时分,日头不过稍稍偏斜。
四月里如此的艳阳天气,即便正午时分,亦不会感觉炽热,浣妍被暖暖晒着,便颇有种酒足饭饱想睡觉的冲动,只是她才要闭上眼,却被一阵脚步声惊醒。
高高的红墙绿瓦下,一条长长的甬道尽头,似一股水流漫出一队人马,皆是穿着统一宫装的侍女,两列并行,簇拥着一辆步辇而来。
步辇上坐着一人,因为浣妍听见一片寂静里一阵轻咳响起,那步辇旁边便有一侍女迅速递上一只茶碗,那人伸手接过。
可惜,步辇被明黄色的缎面华盖覆着,浣妍不能看清那人相貌。
难得遇见了人,这人的阵仗又显然非同一般,浣妍有些好奇,便向前倾了身子去窥那步辇中的人,岂料一只脚在光滑的琉璃瓦上蹭了一下,刚才被她随意套在脚上磨那瓦片的云头靴就顺着屋檐滴溜溜地滚落了下去,直直落在恰恰经过的华盖之上。
浣妍还在张着嘴巴惊愣着,就被煜珩一把拉进他的怀里,一片红光拂过眼眸,她和煜珩又进了他那颗红色珠子的光华中。
透过这层红色光华,浣妍瞥见屋檐下的甬道内涌起一阵骚动,两队侍女们有些惊慌失措地向屋顶望了望,却又茫然而疑惑地收回目光,又在她们四周环视了一圈,口中皆是纳罕如何会凭空掉下来个东西。
待有人拿了长柄布扇将华盖上的东西扫下,才发现竟是只云头靴,碧色缎面,鞋头绣着几朵淡粉夏莲,两侧这是深绿色的莲叶顺着靴筒铺展,绵延到脚踝以上,条条叶脉均以金丝线描出,十分精致华美,显见是只女子的云头靴。
一位侍女将云头靴恭敬呈给了步辇中的人,浣妍屏住呼吸仔细瞧着动静,却发现步辇中人接过云头靴,却未说只言片语,整个甬道又陷入一片静寂,只是相比方才井然有序下的静寂,此时的两队侍女却个个心惊胆战,眉头紧锁,是一种恐惧之下的静寂。
看到这里,浣妍心里已多少猜到,这步辇中的人,应该就是当今圣上了。
半晌,步辇中人似是做了什么手势,一队人马又浩浩荡荡地继续行进,浣妍不知是否产生了幻觉,那步辇从她脚下的这座宫殿离开时,竟有一声淡淡的叹息隐隐飘散在空气里。
正想问煜珩是否也听见了这声叹息,浣妍却见煜珩已收起慵懒神色,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辆步辇,片刻后便起身拉着她,跨过一座又一座宫殿的屋顶,将那辆步辇跟踪了起来。
“我们要找的是陆离,不是当今圣上!”浣妍小声在煜珩耳边提醒道。
“我知道那步辇中时当今圣上!”煜珩轻声回道,脚下的步子却没停。
浣妍还欲张口,却已和煜珩进入一处殿室。
室内光线昏暗,到处是明黄色的帷幔和薄纱宫灯,廊柱古朴华美,雕着龙纹,浣妍和煜珩依然走在红色华光中,四处探头探脑地看着,不一会儿,看见方才那一队侍女将宫灯燃亮,暖色的灯光立时盈满整个殿宇,浣妍看见殿宇尽头是一处明黄色的纱帐,纱帐下是一方阔大宽敞的卧榻。
一众侍女燃了宫灯,就纷纷退出了殿室,浣妍正将她们目送着,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妍儿……”
浣妍猛地回头,惊住,袖中的手被煜珩紧了紧,浣妍回过神,抬头望见煜珩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仿佛刚才那声音让他极为不舒服一般。
纱帐后的暗处走出一人,玄青色织锦外袍,体格瘦削,俊眉秀目,嘴角暖暖含笑,轻声道:“妍儿,我已特意换上这身衣服,你还不肯出来见我么?”
依然是凉薄威严的音调,语气却是暖暖的,像此时明明灭灭地烛火,无端地缠绕上心头,裹上一层暖被。
仿佛不甘心似的,那人手上拿起一只云头靴,向一盏宫灯前凑了凑,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在这里,这是那夜你穿给我看的云头靴。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我第一次遇见时,我手中的折扇上有一只羊脂玉的扇坠,那夜过后,却没有了,知道它去哪里了么?”
兀自轻笑一声,仿佛对话的人正在他身边极近地站着,认真地听他叙叙说来,那人从云头靴脚踝处的丝带下捏出半块玉佩来,晶莹剔透,薄如蝉翼,玉质光滑细腻,乃极品好玉,可惜,却被人裂做两半。
“天下相似的云头靴何其多,可仅仅只有一个人的云头靴里藏着我的扇坠,左右各一半。”
某一日,青峨山山脚下,有人当着她的面,很是打眼地摇了摇扇子,她却没有发现那扇柄之下,再没了那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扇坠,那个时候,她就未能发现那人给她的暗示,因为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脚上的云头靴已在醉酒那夜被人放进了一分为二的扇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