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怀里摸出神兽媪的元丹,夜色下散发淡淡莹绿光泽,有如生命在跃动。
神兽媪上万年的灵气与精气皆凝结于这颗元丹之内,说它可有助于程凤迭求生,或许真的些许可能。
浣妍向铮远点头,便欲一并进入屋内,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隐忍不发的抽泣声。
“烟儿?”
浣妍回身,惊讶地看着此时正倚着入口篱笆喘气的烟儿,苍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
“怎么了?”浣妍上前扶住烟儿,关切问道。
“浣妍姑娘……”烟儿哽住,两行泪水瞬时坠落,“我家老爷自尽了……”
什么?程乔自尽了?!
“那时我一路追过去,老爷进了厢房,我追不及被他隔在门外,就听他在屋内自言自语,说是他害死了小姐,等我请
人将门撞开时,就见老爷已悬了绳子气绝了。”
浣妍拍拍烟儿的肩膀,叹了一口气,心想必是方才程老爷看到程凤迭没了气息,便以为程凤迭已再无生机,心下怆然绝望,自责难当,便去寻了短见。
难怪程凤迭以魂魄之形也要追着程乔而去,果然,这种时候,父女之心还是有些相通,她必是觉察到了程乔的轻生之念。
“浣妍姑娘,我家小姐是不是已经死了?”烟儿颤抖着问道。
浣妍噎住,掠过烟儿肩膀,她看见程凤迭的魂魄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屋门前,旁边的煜珩和兀真皆是一脸无奈。
烟儿是个凡人,她看不见程凤迭魂魄,程凤迭却能听见她所说的话。
都说魂魄是没有眼泪的,可是魂魄却有悲伤的情愫,这一点着实可怜,巨大的悲伤如果没有眼泪借来宣泄,那要如何排解?
眼前已是魂魄之形的程凤迭,仿佛一瞬间被揉碎的花朵,七零八落地随风飘散,原本聚着光彩的眸子里只剩空洞,神色僵硬地静止着,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掀起一丝波澜。
“贫道去看看吧!”
院中的寂静被兀真打破,他挥了下拂尘,便要出院。
浣妍将手中的元丹郑重交给铮远,开口道:“我随道长一起去。”
铮远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说话,最后微笑着颔首。
一路上,兀真走得很急,浣妍一路小跑跟着,烟儿没有跟来,浣妍觉得她在清心院照看着程凤迭挺好,便独自跟了来。
虽然她也很好奇煜珩和铮远要如何用元丹让程凤迭起死回生,但程老爷已死,有些事程凤迭不能为他做的事,她愿意代程凤迭去做,她想去做任何一件可以帮到程凤迭的事,比如,去代她尽女儿的孝道,为程乔收殓。
或许,这多多少少是源于她心里的愧疚,她有些后悔当日劝慰程凤迭有关陆离之事,或许那时她最应该做的是规劝程凤迭早日断了对陆离的痴念,如此,今日程凤迭就不会被这一道圣旨伤得如此重。
浣妍思量间,就已随着兀真赶到烟儿所说的那间厢房,小圆和小方守在门口,脸上是与他们年龄极不相称的凝重肃穆。
兀真吩咐几句,让他们去拿些东西,就进了厢房。
临走之前,小圆忍不住扯了浣妍的衣袖,急急说道:“程姑娘如何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她程老爷去了,不然可就遭了!”一贯憨笑着的小方也是扯了浣妍衣袖,一脸焦急地望着。
浣妍不忍,含泪点头,心里感叹这对同胞兄弟才是真正了解程凤迭,知道她最在意的是什么。世事弄人,程乔,程凤迭最亲的亲人,却反而最不了解她。
直到两兄弟走远,浣妍才回身准备进入厢房,却迎面撞见程乔的魂魄已经飘出了厢房,几步之后,又回过身对浣妍道:“感谢姑娘前来为我收殓,方才那两个小道童的话我听见了,姑娘之前说得没错,凤迭真正想要的,我一直不懂。如 今我追悔莫及,只能随着她一起去了,或许她娘还在等着我们。”
浣妍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程乔程凤迭或许还有机会活过来,却见程乔身后忽然现两个影子,一黑一白,皆戴着高帽,白色帽子上写着“天下太平”,黑色帽子上写着“一见生财”,两个皆吐着鲜红的长舌,白帽子下面是一张有如覆了白粉的脸,怪笑着,黑帽子下面这是一张有如抹了炭粉的脸,哭丧着。
听见两个影子手中锁链抽动的声音,浣妍猛然惊醒,若她没有记错,他们应该就是冥界中来人界捉魂散魄的鬼差——黑白无常。
凡人死去后,魂魄从肉体中抽离,冥界会派来黑白无常将魂收去,送往轮回,并将魄打散,由此,那死去的人再无生还可能。
此时,程乔魂魄已从肉体抽离,正是黑白无常前来捉魂散魄的时候。浣妍忽然意识到,之前煜珩让程凤迭的魂魄躲入清心院屋内,实则是为了躲避黑白无常,最后再为她搏一把生机。
“梁城程乔,还不快快上前!”白无常怪笑道。
浣妍看向程乔,就见他对着她最后感激一笑,便从容走向白无常,未有反抗和惧怕。
刚想要出声,浣妍却感觉手臂被人捉住,回头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铮远。
浣妍惊讶,却被铮远示意噤声,耳边听见他轻声道:“这是凡人死后必经之事,我们莫要插手,只在一旁看着就可。”
因两人靠得极近,浣妍感觉像是正被铮远抱在怀里,耳边被一阵温热气息掠过,有些微痒,脸颊跟着热起来。
飞速地点头,浣妍想要从铮远怀里挣脱出来,却被他抱得愈紧,浣妍又惊又怒,抬头看见铮远一脸淡定表情,心里暗道这板正仙人怎么可以热情地这么淡定?
狠狠瞪了铮远一眼,浣妍终于如愿从他怀中挣脱,刚刚站定,就见原本正要离去的黑无常忽然转身,向着她靠近,漆黑的脸上只余闪着光泽的眼珠隐约可见。
“白老弟,这姑娘身上有魂魄气息。”
白无常停住,怪笑一声道:“她来为这程乔收殓,想来是沾染了他的魂魄气息吧!”
黑无常原本哭丧着的脸上,眉毛一皱,摇头道:“不,和咱们手里的这个气息不一样。”
说完,黑无常就要向浣妍凑过来。
浣妍眼睁睁看着一张黑炭脸凑过来,下意识就从旁边顺手抽出一件物什抡向他。
那物什还未挨着黑无常,就见他哎呦一声猛地跳开,鲜红的舌头抽搐了一下歪在一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光,哭丧着的脸现出被惊吓的模样。
一旁的白无常慌忙凑上去,惊讶道:“黑老哥,怎么回事?!”
黑无常扶了扶他的高帽子,又用手将自己的舌头拗了拗,待其恢复原状了才瑟缩开口道:“想必这位是天帝的大殿下月神吧!冥界阴使黑无常失敬,失敬!”
白无常这才抬头看向铮远,亦是有些震惊,一同恭敬说道:“那姑娘手里拿的莫不是那神器折戟箫?这位必是月神了,冥界阴使白无常有礼!”
话音落,铮远雍容一笑,淡淡道:“两位阴使辛苦!这位姑娘并非有意冒犯,还请阴使莫要计较。”
黑无常哭丧着的脸上大大笑开,一副笑得十分矛盾的样子,开口道:“呵呵,怎么会,怎么会!”
一旁的白无常陪着怪笑,接口道:“我们也是按冥王定的规矩办事,方才黑老哥说这位姑娘身上有些魂魄气息,故而……”
白无常话未说完,铮远便出声打断:“这从何说起?这位姑娘乃是仙界中人,有仙气护体,怎会沾染凡人的魂魄气息?”
浣妍惊讶转头,笼在袖中手却被铮远微微拍了两下。浣妍忽然意识到,之前铮远之所以执意抱着她,是因为他要用仙气护住她,让她身上沾染的魂魄气息不被黑白无常发现。
黑无常收住笑容,意味深长地将浣妍打量着,迟疑道:“恕小使修为浅薄,为何我看不出这位姑娘身上有仙气?”
铮远淡笑一声,回道:“实不相瞒,我身边这位姑娘正是仙界天庭失踪已久的姰远天姬,正是我的妹妹,此番我来人界,正是来寻她,将她带回天庭。因姰远在人界流落甚久,故而仙气有些疏淡,确是不易察觉,还请阴使见谅。”
“姰远天姬?!”一旁的白无常惊讶出声,“第三次仙魔大战中失踪的姰远天姬?!居然还活着……”
白无常似乎意识到这么说有些不妥,慌忙闭上了嘴,黑无常赶紧接道:“呵呵,白老弟素来心直口快,姰远天姬失踪一千多年,六界里皆以为她已身亡,今日月神寻到天姬,着实令小使们震惊的同时,也为天帝高兴,故而激动之余,口不择言,还请月神莫要怪罪。”
亲耳听到铮远说她就是姰远天姬的时候,浣妍只觉脑中嗡的一声炸开,震惊多过欣喜,虽然她一直好奇于自己的身世,可是如此笃定地被一个人揭示出来,她还是久久难以平静,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失落?庆幸?还是怅惘?
她不是没有想到,或许这是铮远为了与黑白无常周旋而所用的托辞,可是铮远的一再试探,她和辰远几乎一模一样的相貌,她在水明泽停留的时间,若每一个都是巧合,那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还能是巧合么?
或许,她所震惊的是在潜意识里,她已经接受这一身世的真相。只是眼下,黑无常如此说,表面上是在赔礼,弦外之音却是有些怀疑。
就听铮远不以为意的朗声笑道:“呵呵,阴使多虑了。”
一语双关,铮远此话明面上表示并未介怀白无常的不妥之语,打消了黑无常的歉意,但同时看似并未正面回答黑无常的质疑,却又好似已将否决之意表达在其中。
于是,黑无常果然被噎住,只一边陪笑着,一边仔细地瞧着浣妍。
半晌,铮远淡淡道:“两位阴使若是无事,便去办差吧,恕我与天姬不再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