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悲风兮声四起,不知愁心兮说向谁是。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
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
妆衣垂下眼帘,已是手落曲终,周遭一片安静,众人还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忧愁哀怨中,妆衣却已经抱着那把冰魄十二弦默默转身离开了。
其实有时候坐下来想想,妆衣会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情荒唐至极,她本只是个平凡的人,什么圣天音魔天音,什么中原剑会青丘,江湖种种与她何干?可她居然顶了倾羽的身份,代替他接受圣天音的追杀和逃亡。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正如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不管她做什么事都会想到某个人,就像刚才她弹的这首胡笳十八拍,明明是她闲暇时候自学的,可从指下一弹出来还是又不自觉地将曲词联系到了某人身上……朝思暮想是个什么滋味,她现在总算彻底尝尽。
一阵风卷起满地的尘埃,待到那些小贩们从失魂中惊觉过来时,方才那个琴音精绝的素衣少年早已经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胡笳断嵯峨,风中沙舞铄。
……
再往前走一段便远远可以望见郡城的城郭,再往北出了城几里外就是原先维京的元厝城,现在是安川人侵占的领土,所以这一墙城郭即是郡城的墙,同时也是维京和安川的分治地界。城头上站着一排精神不佳的士兵,正有其屋地力张着嘴打着哈欠,想是一个月来安川人的连续攻城已经让他们神困魂乏了。城门的红色旗帜上大书着‘秦砚郡’三个字,被风鼓着,猎猎作响。另外边上还歪歪扭扭地插着几面稍微小一点的黄色旗帜,上面都醒目地用黑线绣着一个偌大的‘连’字,证明此处还在维京连氏皇朝的管治之中。
半个月前,安川人的铁骑刚刚洗踏了秦砚郡和周边的几个村子,直到后来旻宗派人调来了三万的援军,才将安川鞑俘驱逐退至元厝城。半个月来,两军已经在秦砚和元厝城中间的那块空地上交战了数十场,此刻安川人的营帐就驻扎在距离秦砚郡几里外的元厝城前面的空地上,而这边溃败的连家军则是驻扎在郡城之内。雄浑低沉的号角自城头上传来,妆衣隐隐可以听到高墙之后千万安川铁骑的战鼓之声沸腾冲天,朝阳下,与这边没精打采的秦砚叫板着,如海浪一般澎湃人心。
由于对面的元厝城原本也是维京的领地,所以城郭边境的贸易经常是两通而行,这一代的百姓也有很多都是兼具生活在两地之间,可能一个人早上还在元厝城做买卖,夜里就回秦砚睡觉,当然也不少夫子或者兄弟分城而居的情况。所以虽然安川人占据了元厝城,但秦砚郡的城门下还是开了一个不大的小偏门,以供当地百姓出入。
当然,多数百姓在战袍刚打响的时候就已经逃到南方去了。
在出城往元厝的官道上,还是有不少车马在穿流不息:从前线退下来的伤兵,送往阵前的军需物资,补给的粮草和干净水源,甚至是去前营认领尸体的将士亲属,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这日郡城内的城墙上刚贴上了一张前线阵亡将士名单,白纸黑字上用漂亮的行楷写了满满一面,大概有几百人的样子。垫在底下的也是一张讣告,不过是昨日才贴上的,这才短短一日就换了新的,战争的破坏力可见一斑。一群百姓模样的人围了上去,几十双浑浊的眼睛带着点期待地在那张死者名单上张望着,一行一行很仔细地寻过去,只求不要看见自己亲人的名字。
“看好了啊,这上面有没有自己的家属,如果有的排队从那边出去认领,实在找不到的可以去右边的那个帐篷里看看,里面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尸首。”贴讣告的士兵老李刚从停尸房里出来,面无表情地想着旁边哭哭啼啼的人群说道。
就在这群人中间,一个毫不起眼的素衣少年引起了老李的注意。这个少年衣服虽然朴素,但模样生得甚是清俊,他左肩之上斜斜挎背着一个白色暗花底纹的琴袋,表情淡若地混在人群当中,漠然地看着城墙上的讣告。他的表情虽然也有些叹惋,但完全不似身旁那些悸动的百姓那般哭得肝胆俱裂,而是一种有些悲天悯人的忧郁之色,像是游方至此怀才不遇的诗人,又像个看尽世间磨难的佛僧。
那少年在死者名单之前静静伫立了一会儿,或许看得太快,又或者根本什么都没看,就跟着人群往那个出城去认尸的小门边踱了过去。
老李正在思索这个少年是个什么身份,突然耳边传来一声马嘶,一队铁衣守卫骑着铁甲蛟龙的战马长风过境似地从官道那头冲了过来,未近人堆,已在半道之上变为左右两列分开,将这群看榜的百姓团团包围在了中间!
为首的那人不耐烦地向着老李亮出一面镶着玉珠子的青铜令牌,老李见状,瞳孔一收,立马单膝向地上跪了下去:“末将参见都督大人!”
只见骑兵队伍前领头的是个身骑蛟马,头戴白银狮子花翎盔的青年将士微微点了点头。他剑眉飞插入鬓,双目如炬,右脸从眉毛到下颚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硬生生将原本一张刚毅冷峻的面孔破坏了,让人瞧了不免心生胆寒。
犀利如箭光般的眸子淡淡扫过这群吓得向中间靠成一团、不知所谓的平凡百姓,冷笑一声,抬手向着身后的随从下令道:“把这些人通通都给我绑起来,押回郡衙府邸,我要亲自审问,一个都不准漏掉!”
几个部下一应声,便跳下马将这些战战兢兢的百姓挨个绑了起来,妆衣也不例外地在人群之中。人群中开始有人开始叫冤,老李心有不忍,见年轻都督的这个阵仗有几分骇人,又忍不住好奇颤声问道:“末将敢问都统大人,这些百姓犯了什么错?”
“本帅接到线报,乐正小王爷前几日无故离开封底,现已乔装打扮混入难民之中,准备潜出我维京国境。圣上顾念兄弟之情,为了乐正小王爷的安全起见,降旨本帅前来拦截。”
“啊……乐正王爷?难道是那个少年扬名的乐正风清!?”
老李望着马背上那个铠甲披身的年轻都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