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穆晨醒来的时候,街上的骚乱声少了许多,他竖起耳朵,好半天也没听到昨天那种孩童和女人的哭喊声。他欣慰的笑了笑,看来项羽是真的听了他的劝解放弃了对全城的屠杀。
活动惯了的他,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难受,如果这个时候床边能有台电脑让他玩玩游戏也好,可惜现在他是身处两千多年前的秦末,电脑这种东西还属于人们意识形态之外的存在。
在这时代,人的娱乐项目还很匮乏,穆晨想弄本书看,却又不认识太多的小篆字,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在大脑中自己编故事哄自己玩。
一整天,项羽没有来看过他,同样,刘邦也没有来看过他,只是到了晚上,灵儿和前一天一样端了刘茹亲手煮的参汤给他送来。
“灵儿姑娘,你记恨我吗?”穆晨喝下一口参汤,面带微笑的看着正从碗里舀出一勺汤准备向他嘴里送的灵儿。
“公子怎么问出这种话?灵儿为什么要记恨公子?”灵儿不解的看着穆晨,她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记恨他。
“当初我找刘小姐借你,如果她答应了,可能我俩会先进城,那时我和秦军厮杀起来必然也会受伤,肯定是不能及时去接你,你就会很危险,我差点害死了你,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记恨我吗?”穆晨苦涩的笑了笑,他很庆幸,庆幸当初刘茹没有答应他,他那时确实是把秦军想的太容易对付了。
“我家小姐不是没答应公子么?”灵儿对穆晨甜甜的笑了笑:“公子不用总想着这些,灵儿一点都不记恨公子,对了,我家小姐让我告诉你,最近一定要小心田猛,他好像一直有派人盯着你。”
“嗯?”穆晨皱了皱眉头,他真没想到自己已经被田猛发现了,这次确实是穆晨大意了,他忽略了行军时在队伍中骑着战马,而且又没有穿铠甲,已经很是扎眼的现实,更是忽略了为楚军攻破城阳城门出尽了风头,如今已经成为十万楚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实。
“灵儿姑娘,你们小姐是怎么知道田猛派人盯着我的?”穆晨皱着眉头,疑惑的问灵儿:“他发现我倒不奇怪,我先前确实是有些招摇了,只是他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让派来盯我的人被你们家小姐发现?”
灵儿低着头沉默了好半天,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对穆晨说道:“我不知道,小姐在外面得到什么消息回来告诉我,我也从来不问她是从哪听来的,公子只需知道田猛对你可能有觊觎之心,以后处处小心在意就是了。”
“对了,公子,你和田猛是不是老早就认识?为什么我说他对你有觊觎之心,你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呢?”灵儿在回答过穆晨的问题后,又很关切的反问穆晨。
穆晨靠在喽啰为他垫好的被褥上,对灵儿微微笑了笑:“灵儿姑娘如此机灵,怎么能想不通这件事呢?田猛正在追求你家小姐,你家小姐对他不冷不热,却是和我走的很近,如今还让你专程给我送参汤过来,是个男人应该都会嫉妒吧!”
“哦!”灵儿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从碗里舀出一勺汤,送进穆晨嘴里。
这一夜,穆晨躺在床上一晚上都没睡着,他很懊恼,懊恼自己居然也被田猛发现,这样一来,不仅等他伤好之后能不能顺利抓走田猛成了问题,就连在他伤势未痊愈的时候田猛会不会提前对他下手都成了个未知数。
他对灵儿撒了谎,没有告诉灵儿他和田猛之间的过节,这些事若是传到刘邦的耳朵里,刘邦一定会加强对田猛的保护。
田猛在看到他之后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向刘邦陈明一切,只能说明他够蠢!可是田猛蠢并不意味着穆晨也和他一样蠢,两人虽然目的不同,却同时心照不宣的隐瞒着同一个秘密。
穆晨脑子里一直在猜测着如果他自己是田猛,在知道自己出现并且又受了重伤,他会怎么做。
最后,他终于想明白了,如果他自己就是田猛,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动手。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把他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想通了这一点,让穆晨困扰的就只有不知田猛会在什么时候对他动手了。像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哪怕田猛派出三四个七八岁的孩子,也能把他杀了。他希望田猛动手会晚一些,至少要在他能够自主下床之后再来对付他。
三天,很平静的过去了。第三天,项羽来看了他,但项羽并没有在穆晨这里逗留太久,只是告诉穆晨,他为穆晨准备了一辆马车,明天一早大军西进的时候,让穆晨躺在马车里,跟着他的队伍。
项羽很忙,忙着收拾城阳的残局,他和刘邦的军队在三天内杀光了城阳的所有百姓。屠城的这两天,他除了在穆晨的房间里见过一次刘邦,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每次派人去寻刘邦想要和他商议如何处置城阳善后,最后得到的回信总是沛公出外,在外面监管军队,防止有乱民闹事,或者是防止有自家军队发生内斗。
这些理由每一条都冠冕堂皇,同样也都是项羽一直担心会发生的事,所以他并没有进一步追究刘邦在他面前消失的责任,他也确实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责怪刘邦。
既然刘邦总是不在,他就有些不太放心把受伤的穆晨留在刘邦的身边,虽然穆晨是刘邦的麾下,但同时也是他的结拜兄弟,所以项羽才会在大军开拔的前一天抽空去看望穆晨,并且为他准备好了马车。
当穆晨躺在马车里,马车在城内的小路上颠簸着,他闻到了一股腥味,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当他掀开车门的门帘向外看时,出现眼前的景象把他惊呆了。
项羽显然没有听他的劝阻,城内到处是已经凝固并且有些发黑的血渍,一堆堆尸体被堆放在路边,幸亏天气还不热,否则这些尸体一定会发出难闻的恶臭。
有些不太起眼的角落,还堆放着一些全身赤裸的女人尸体,穆晨看不清这些女人的面目,但他能猜到,她们在临死之前一定是受尽了屈辱。
他突然感到心口很疼,如同被扎进了一柄剑一般的疼。
他轻轻放下了门帘,平平的躺在车内的卧榻上,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穆晨哭了,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后,他第二次哭了,第一次,是秦娘和李妞被杀的时候,他还清晰的记得当他抱着秦娘和李妞尸体的时候,心中燃烧着无法遏止的愤怒和仇恨。
他痛恨屠杀,痛恨对手无寸铁的平民发起惨无人道的杀戮,痛恨听到平民被杀前绝望的惨嚎,痛恨一切以强凌弱的卑劣行径!
可如今,他却看见了数也数不清的无辜百姓的尸体,这些人里,或许会有几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但更多的却是安安稳稳居家过日子的普通百姓。
他们不该死,至少穆晨认为他们不该死。他想不明白项羽为什么要屠城,想不明白为什么一直以仁义自居的刘邦竟然不会阻止项羽。一幕惨剧,在他毫无能力阻止的情况下发生了。
攻破城门时的骄傲,被无数楚军视若神明的自豪,在看见满城的尸体时崩坍成一地碎末。
马车夹在军队的队列中缓缓前进着,在他们的身后,留下的只是一座毫无生机的死城,城阳,这个一度繁荣过的县城,仅仅在三天之内就变成了一座没有一个活人的死城,城里除了正在燃烧的房屋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再没有其他响动。
在城阳,楚军也付出了数百人死亡,上千人受伤的惨痛代价。
项羽依旧骑着战马走在全军的最前列,在他旁边是一路沉默着,一言不发的刘邦。
穆晨的马车是夹在项羽军中的第四辆,他依然不知道前三辆马车里到底坐着什么人。此时的他也没有心思去查究前面的马车里坐着的是谁,他的思维依然停留在城阳,停留在那个因为他突破了城门,而致使数万人成为游魂的县城。
在穆晨马车的斜后方,一个穿着楚军铠甲的青年正用怨毒的目光盯着他乘坐的这辆通体乌黑的马车,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穆晨日思夜想,一直想要找机会抓回双龙山的田猛。
自从知道穆晨投奔了刘邦,田猛再没敢穿过那件如同象征着他身份一般的红色锦衣,他换上了楚军的铠甲,湮没在众多大楚士兵中。
他派去刺探穆晨的人最初还能完好的回去向他报告穆晨的情况,可自从穆晨受伤之后,他派去的人竟然一个都没有回去,正当他为此不解时,昨天晚上竟然有人从窗外丢了个盒子进他的房间。
令田猛惊惧的是当他打开盒子的时候,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三只耳朵,三只人的耳朵,而且还是三只人左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