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后。
浠裳一袭白衣伏在案前,露出皓如白雪的肌肤,漆黑的长发散在案几上。在忽明忽暗的烛光照射下,隐隐约约地只能看见她脸的轮廓。紫眸凝思,双手在笔尖上无规律的划着。
北烟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娇嗔道:“那么这么不要命的将军的。受伤了还不喝药不休息的。”
浠裳抬眸看着北烟。跟着她征讨的这一年,北烟越发的清丽脱俗了。而且不管是胆识记忆方面,还是才华和认知方面,都有了质的飞跃。
浠裳拿开手中的书卷,轻轻地叹了口气。
北烟将药推到她的面前,神色慢慢地变得凝重。“姐姐,这一年,你都避免和巫真太子正面交锋。但是,你想要报仇,想要富国,又怎么可以免得了?这一战终究是要来的。”
浠裳看了她一眼,喝药。“虽然说是不可避免,但是,能推后就推后吧。”
“姐姐你糊涂!”北烟突然恼怒道,“姐姐你可有想过当初他们设计坑害母后和爹爹之时?姐姐你又可曾忘记他们毫不留情的追杀我和爷爷之时?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姐姐,找你忘记了吗?”
“烟儿,我知道你始终不是能释怀延松害死爷爷的事实。可是,这恨总是不能带着过一辈子的。”
北烟看了浠裳一眼,像是无奈又像是悲哀。她打开营帐,停身道:“姐姐,我不信你能够不恨骆延松,不恨莫邪瑾煜。但是念旧会手下留情,那么,就让烟儿帮助你完成吧。”
浠裳拍案而起,“烟儿!”
可是北烟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了视线。
敛衾正好看见浠裳这样失态,“主帅,发生什么事了?”随后敛迹听见动静,也跟了进来。
那日在望断崖上敛迹清楚地明白了浠裳对他做的那个手势的意义:到景凉阁等我!接收到浠裳传递的信息了之后,敛衾和敛迹两人立即带着北烟离开。随后便排除打量的人马悄悄地到望断崖下面去寻找浠裳。
浠裳坠崖之后,虽然擦伤不少,但是最后落在了一刻枝繁叶茂的大树上,保住了一命。
浠裳看了眼两人,她是人,不是神,何况还只是一命女子。她也会厌倦杀戮,也疲惫征伐。“没什么,只是和北烟有些争执罢了。”
敛衾看了眼北烟消失的方向,凝眉。“北烟小主最近有些反常,常常心不在焉的。”
“怎么了?”
“好像是天宸那边出了事情。”敛衾不敢在浠裳面前轻易提起天宸。但是关于北烟的事情,她不想隐瞒。“明公子好像受了重伤,一直都治不好。”
浠裳心里一紧,脸上却依然往常的平淡。好像听到的都是陌生的,和她完全无关的事情。“这……”
浠裳的话还为说完,外面就传来阵阵急促的战鼓声。浠裳垂眉,声如洪钟,“何事击鼓?”
立即就有人来报,“将军,敌营出兵迎战。好像有人闯入了巫真,是个女子。”
“北烟?”浠裳惊呼一声,“备战!”
浠裳坐在战马上,对面延松的剑眉入鬓,凤眼生威,一年不见。他风姿绰约,不减当年。
北烟狼狈地窝在敛衾怀里。浠裳看着她,身上鞭伤剑伤不少。顿时拉下脸来,眸子间泛着淡淡地寒光。
“你真的是我的师妹,陌凉吗?”延松不敢相信地看着浠裳。一年来,这位青楚将军力挽狂澜,带领着手下五十万将领势如破竹地攻陷巫真。让他连连挫败,百余场大小战役,他从来都没有一场,一场都没!
“玛格尔延松,战场上没有情谊,只有敌人和朋友。这已经是你的巫都了,本将军不想滥杀无辜。”浠裳气势逼人,浑然天成。
延松看着对面刚毅的男子,却像不像女儿家。可是,青楚皇帝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堂弟?而且身份如此神秘。“那么,动手吧。”
浠裳点头,敛迹伸手,全军冲击。
浠裳看着交战的双方,延松也是看着她。她透过他的眸子,看出他满脸的不甘心,可却无济于事。浠裳心底有些苦涩,这个陪伴了她几年的师兄,她真的下不手。
三声战鼓,鸣金收兵。
延松被捆绑着站在青楚的皇宫,浠裳坐在青帝的左手边,头发高高竖起。俨然一名男子。延松近眼看着他,只有些浠裳的轮廓,可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真的不是一个人吗?
可是最让他心惊和挂念,已经不是那名男子是不是他的师妹苏陌凉了。而是青帝身边的女子。
将一头青丝绾起,用一支千瓣菊金步摇固定,垂下细细的流苏汇集于脑后,悬着一颗较小的珍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她巧笑倩兮地看着青帝,眉宇间都是母仪天下的风范和妻子的温柔。
“涟漪。”他轻轻地出声,生怕惊扰了她。
涟漪看着他,皱眉看着延松,“皇兄。”
延松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可是延松对她,却不仅仅是兄妹之情。浠裳看着这个深情而又绝情的师兄,心里很不是滋味。
师父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可是为了他自己的皇位之梦,他亲手杀了他!他和对涟漪畸形的感情,注定不会有善果,可他却依然执着了整整十年。
“皇兄,你亲手杀了皇叔和母后,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就算你很皇叔,可是我腹中的孩子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你也不放过?皇兄,你太让我失望了!”
浠裳看着堂上的三个人,悄悄地退了出去。这已经和她无关了,延松是她的师兄,是涟漪的皇兄,到底该怎么处罚延松,这不是她该头疼的问题了。
北烟躺在床上,看着浠裳进来之后,想要起身却被浠裳按住。“躺着就好。”
“姐姐,我……”
“嘘……”浠裳抱着北烟,和她一起躺下。“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什么都不要说,等你伤好了。我们回天宸一趟。”
她好累好累,一年了。她无法忘记,也不敢忘记。她只要闭上眼,就看到瑾炜隐忍地闭上眼,只要闭上眼就看见瑾炜的死。
这一切的一切,都提醒着她,她不能忘!
北烟伸手抱紧了浠裳,这一年来。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没有人懂她的哭,懂她的痛。但是她还是这样过来了,她的姐姐,比任何人都更坚强。可是也比任何人都更需要保护。
敛衾进来的时候浠裳刚好醒了,她吐了吐舌头。浠裳难得能够睡好一觉,可却她打搅了。
“主子。我知道你一定会带着……”
浠裳招手指了指北烟,示意她出去再说。“怎么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带小主回天宸的,事先帮你准备好了一些情报。”她双手将收集到的情报放在了浠裳手上,上面赫然写的莫邪瑾煜特别显眼。“迟早要面对的,主子自己决定吧。”
敛衾叹气的走开,浠裳接过沉甸甸的资料,眼睛有些湿润。双手摸上莫邪瑾煜几个字,心里却异常沉重。
莫邪瑾煜,这个她最爱也是最恨的男子。给了她最大的伤害,可是却也是最让她惦记!
她思量的很久很久,终究是把资料放下。她回天宸不为别的,仅仅是为了北烟。北烟担忧明修,她此去只为了帮明修治病而已。她可以不见莫邪瑾煜,那么,就没必要去了解他。
也许,现在的他,和楚荞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吧。楚佑造反,但是楚荞毕竟是他的妻,腹中还怀着他的将要出世的孩子。
她将关于瑾煜的那一卷情报放在烛火上,一点一点的烧掉。这黑色的灰烬就像她的心,死灰复燃已再无可能!
在关于瑾煜资料的下面,还有一张是关于广华寺莫问的。她之前就叫敛迹去查过来莫问的资料,可是这一年的征战,倒是她自己忘记了。
关于莫问的记载信息虽然很好,可是浠裳却整整看了两个时辰!这……这太让她震撼!
莫问,怪不大在广华寺的时候,桀骜如莫邪瑾煜都对他礼让有加。就算在睿宸帝面前直言冲撞,睿宸帝更多的不是恼怒,可是愧疚。
原来是这般。
她不仅又想起了莫问那双清澈而孤傲的双眼,飘逸出尘的谪仙气质。他曾经将青楚的命运交到了她的手上,是她自己没有把握。如果当时她接受他的建议,事情会变成这般地步吗?
她掏出袖中冰心琉璃珠,这是瑾炜送给她最珍贵的礼物。但愿冰心似我心,只是他未免太痴傻了。居然为了寻找她,错过了登基的吉时,甚至无声无息地离开天宸。
她一失神,珠子滚落到了桌子底下。浠裳弯身去捡,却在桌脚下面发现了一个盒子。她伸手将盒子拿出来,抚摸着黑子的花纹。
这……这不是和在广华寺延松要找的那个一模一样吗?既然那个盒子里面装的是青楚的地图,那么这个盒子里面……
浠裳轻轻地将锁扣拧开,里面的纸张保存的很好,字迹工整,依稀可以看出年代并不久远。
她展开纸张,盒子哐当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