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溪镇有好些日子没有像今日那样热闹了,而言偲,也有好久,没有真正的放轻松了。
林瑶华从撑船老者那边买过一些纸船,竟然也学着岸边那些放花灯的人一般,折起来。“哎,对对,就是这样做的,这位公子你的悟性真高。”那撑船卖纸船的老者摸着胡须大笑,颇为欢愉的看着他将纸船折成形,又是要拿折子去取火:“哎哎,不能这样,你得先把东西写了放进去才能点,要不然啊,就得烧起来了。”
说罢,又是从身边取出一些纸,递到林瑶华面前:“公子,有何愿望写进这里,然后再让船随波逐流,要是神仙听见了,会取走的。”
他接过纸条,却没有提笔,反而将纸又转到言偲手中:“偲儿,你看看,有何心愿,写这。”
女子摇了摇头,还像是有心事:“我不太信这个,瑶华还是你写吧。”
“真巧了,我也不太信这个,你就当做是随意写着玩,要不这样,我们各写一个心中所想的名字,再将它放入河中,你说如何?”
这主意甚好,言偲总算点了头,不光是言偲,就连拾霜和黎也要跟着凑热闹。他只能再从老者那买走几只纸船,也不叠,就放到他们面前:“你们自己叠吧。”
言偲握着那张纸,却是提不下笔,脑子里是空空荡荡的,莫要说名字了,放眼望去是一片的雪白。
写谁,好呢?
她偷偷望了一眼专心提笔而写的林瑶华,见那男子写的极为认真,长发长垂于胸前,闪耀出一片银色。
想再看去,那修长的手却巧妙的盖住了那张白宣纸,就连指缝处也是遮的掩饰,也许林瑶华发现了她在偷看,所以才将写好的东西藏起来。
“偲儿,你写好了吗?”他笑着问道,那唇悄悄的扬起一个弧度,犹如烈日一般的,耀眼。
女子摇摇头,晃了晃手中那素白的宣纸:“不知写什么好。”
感觉到手心一阵温热,那修长的手指在她手心画起圈来:“写什么,照你的心来做便好,什么都不用想,自己觉得欢喜了那才是最好的。”她点了点头,这才提笔写了下去。
将写好的纸条对着再对着,然后放入纸船的底部,言偲不知该怎么往纸船上点灯,所以求助一般的看着林瑶华。他也是在等着言偲的步伐,将纸对折好点燃灯心处的那根蜡烛。
“这样,很简单的。”他做了一遍示范,言偲也很认真的看了一遍,她十分聪明,只要看了一遍就学的十足相像,点完灯后,就是将纸船放在高处,让它随着风轻缓向前,最后再融入河里。
在这周围,有着不少像言偲和林瑶华这样的,专程来放花灯的人,他们用纸将花灯折成各种形状,染上最炫目的颜色,再点上灯。
有的形若莲花,又有的像一对小鱼儿,鱼儿的嘴上还叼着一颗红球,那样子真是逗人极了。
忙活许久,就连拾霜也放了只折的歪歪扭扭的小船,船还未靠近河边,就被突然刮过的一阵风吹息了,而老汉安慰她,就说是神仙首先听见了她的愿望,就把灯取走了。
听到神仙二字,那浅黄色衣衫的小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手却紧紧的捂住胸口:“我的纸船还是不要被看见的好,不然的话。”
“拾霜,你在纸上写了谁呢?”女子轻声的问,但后者似乎被她突然开的口所吓坏了,也不知心里是怎么想的,居然一掌甩在她脸上,然后跑了。
刚好,又起了一阵风,那风来的颇为猛烈,居然将她那已经有些飘摇的轻纱给吹落,如凝脂般白皙的小巧下巴便暴露在空气中。像是被晨风所吹袭而过一般,就连那老汉似乎也被她的容貌所惊呆。
言偲的相貌原本只是在皇城中占着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倒不是因为她真的美若天仙,而是因为那与生俱来的特殊气质,让她的美貌变得更加虚幻,让人无法捉摸。而众所周知,那种忽然所见的美,才会让人印象深刻也就更难忘怀了。
她紧咬着唇,一句话也不说,但心中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紧扯着不放,揪的有些疼。
“偲儿,你没事吧。”瑶华捡起那方飘落在地的白色纱巾,就像那一日,他在庙会中拾起她遗落的一袭锦帕一般,塞入她手中“她没有弄疼你把。”
“恩,不碍事的。”怎么会没有弄疼,拾霜的力气可是能和一般男子相比的,那样的大力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红印子,但她却摇着头说“我想她心中该是有什么心事,所以才会这样。”
男子靠近了身子,那迷离而又熟悉的熏香萦绕在言偲心头:“偲儿,你可以和我说实话,若是真不喜欢她,明日我就让她离开。”
“真没事,拾霜是个好女子,就是最近可能有心事,而且瑶华,你不是答应过要带她寻找兄长,可不能食言了。”有她在,确实是非常不舒服,但是,拾霜不过是个弱女子,要是把她赶走了,她孤身一人该上哪去。
但黎似乎误会了言偲的话,瞪大着眼也推搡了她一把:“瑶华,我讨厌这个女人,你就算是把她赶走了也不能赶走拾霜姐姐。”
“黎!你给我住口!”瑶华怒斥,却未留意到,那少年在暗自推搡之时居然偷偷的吸了一口她的精魂,导致言偲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了。
“拾霜姐姐人多好,你为何要敢她走?我就是讨厌那个女人,有她在,修炼不得连想要吃颗人心都吃不到,简直就是个碍事的包袱。”
“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就将你撕碎了!”
亮堂的烛光映照着瑶华那张有些苍白的脸,柳眉稍稍向上扬起,似乎代表着,他生气了。
但黎同样也是个倔脾气,瑶华越是生气就越爱大声嚷着:“瑶华,你要是再不忍心下手,我来帮你。”
“帮我什么?”这样的一句话,居然让他懵了。
“你不就心疼怕伤了她,我来帮你吃了她,这样你就不会再想她了。”话音刚落,少年的嘴角便高高的向上肿起,有一丝血红自嘴角流出。
“滚!”
“瑶华,我这是为你好,她不过是你的负累,要是再纠缠下去,莫要说报仇了,就连你,恐怕也会万劫不复。”
他说的是对的,此时的林瑶华已经越来越不像是个妖了,反而更像是个处处担心,夜夜受怕的凡人。
他的胸膛里跳动的是狐妖的心脏,血液里流动的是那滔天的仇怨,但是,却因为那个女子,而渐渐的赶走了滔天的仇怨。
黎说的那些东西,其实都是真的。
微微泛红的指尖收拢了,眼底的红色也尽数退去:“不要再触及我的底线。”
“瑶华,拾霜姐姐虽然是个仙,但她对你对我都那么好,我看不出她是个仙,那个言偲虽然是个人,却时时刻刻的做一些扰乱你深思的事,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掂量,我不希望到时候你报不了仇,就连自己也搭进去。”
少年说的很轻:“瑶华,我知道你最近累了,给你几天时间好好考虑清楚吧,要是你下不了手,我会帮你的,但是你首先得先过你自己这一关。”
他的身形越来越淡:“我先离开了,省的惹你心烦,拾霜姐姐是个好人,请你收下留情,莫要伤害她。”
那只从来不分事情轻重的小鸟妖,就这样放下几句话又跑了,只留下痛苦焦躁的林瑶华,一人独坐,一人独饮。
那颗因为放在她身上的心,恐怕是真的收不回来了,而黎哪里又懂,他的心情。
一边是血海深仇,而另一边却是自己心爱又不忍伤害的女子,他自己清楚,靠的越近,就越会抹去属于妖的戾气,而他的身份,始终又是那个最大的难题,隐藏的事实终于会有一天被揭开,当知道他是妖时,她还会如现在这般继续跟着他吗?还是,会找个道士收了他?
夜已经深了,言偲的屋子里却还亮着一盏灯,瑶华站在门前许久,终于决定敲门:“偲儿,睡了吗?”
“还没有,进来说罢。”女子推开门“那么晚了,你也没睡?”
“恩,好像睡不着,所以起身来走走,看见你屋外的灯还亮着,所以就敲门问问。”瑶华轻垂下眼帘,但又不客气的坐在椅子上“你的琴……”
她叹了一口气:“也许是我与它缘分到了,缘灭了,也强求不得。”
要不是琵琶将她挡去,那妖……
“瑶华,你说这世上真有妖吗?”她不过是随意问问,但听在瑶华耳中却不是滋味,他紧紧的抓住衣角,脸上露出苦涩之笑。
言偲不知,为何在提及妖之时,林瑶华的反应会如此巨大,在她的印象之中,他一直都是个文质彬彬的公子,无论做何事都会事先部署考量,然后再实施。
这番举动,可不太像平时的瑶华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当你哪一天发现,你眼前所见的并不是心中想的,而是另一个真实,你会怎么做?如果,如果我欺骗了你,你会恨我吗?”
她点头,林瑶华的整颗心都沉下去了,但她又摇摇头:“事情还未发生,我也不知该如何去想,但是,我相信,你若真的骗了我,那也在常理之中。”
那张脸庞,原本已是渐渐笼罩起阴霾之色,却因为她的话,而又变得柔和下来,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林瑶华忽然间拉起她的手,紧贴在胸前:“偲儿,我林瑶华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何事,我一定会保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