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静得彷如凝滞了一般,只听得见怜雪吁吁的喘息。兰锦丰剑眉紧蹙,凝目看着眼前的少女,心潮翻滚,百感交集。
自记事起,满眼中所见的无一不是为了权势富贵明争暗斗。宫里的人,朝堂上的人,为了各自的利益无所不用其极。在他们眼里没有亲情,没有友情,亦没有爱情。哪怕是偶尔有之,也会掂量这份情意能为自己带来多大的好处。自私,冷酷,无情,肮脏,阴暗……这边是兰锦丰眼里看到的,心里感受到的。所以,他处处设防,事事惊心,为了保护自己拒所有的人于千里之外。把自己囚在一个小小的牢笼里,不敢走出来,也不愿意走出来。在他心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凡事皆为己。
没想到这个异国的小公主,千里远嫁的原因竟然是为了成全。成全别人的一段姻缘,而那个人也许是她心里的人。成全,说者容易,真要做起来是何等艰难,尤其是成全别人,舍弃自己。助他登上王储之位,是为了报答他的容留之恩,不是为了权势荣耀。
兰锦丰静静地看着怜雪,这个看上去柔弱无比的少女,有着玲珑无比的心思,有着人所不及的机谋,只要是她想要的,就一定可以有办法得到。然而,她却为了成全别人,牺牲了自己。为何?
原来这世上不全是自私自利之心,不全是无情无义之人。她便是那至情至性,仁爱无私之典范吧!
兰锦丰的心在数次的悸动之后,砰然而动了。唇边绽出一抹温润的笑意,“公主心里还有梅公子吗?”
“……”怜雪微微怔了片刻,“怎么能没有呢?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疼我,护我,怜我,爱我,他是天下最好,最称职的哥哥。今世今生,我也不会忘记他对我的那些爱护。”
兰锦丰认真的看着怜雪,提到梅笑春,她的眼中是满满的甜蜜,嘴角也不自主的浮起一抹幸福的微笑。那抹微笑看在兰锦丰眼里不知为何,竟有些许刺眼,不由垂了垂眼眸。迟疑半晌才再次望向怜雪,“我是说……公主对梅笑春还有没有——”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酸意。
怜雪轻轻摇了摇头,“自从我决定成全他和桂羽秋,他在我心里就只是哥哥了,和雨哥哥是一样的。”
“师兄?”兰锦丰有些愕然。
“他是我嫡亲的兄长,本命雪靖痕。娘亲之所以让我远嫁至此,也是因了这里有他。”既然想坦诚相见了,怜雪便不想再做什么隐瞒。凭着兰锦丰和秋冷雨的情义,她相信兰锦丰不会伤害秋冷雨。
兰锦丰再次被这个意外惊得目瞪口呆。“公主是说,师兄是公主的亲哥哥?”
怜雪点头,微微一笑,“所以我才在除夕之夜前往秋府,我只是想和亲人团圆一下罢了。”
兰锦丰沉默了,对秋冷雨和怜雪的关系,他有着猜测,有着误会,有着恼恨,……却没有想到他们是这样的关系。莫名的羞愧让兰锦丰的脸颊上染上淡淡的浅红,“原来如此!”
烛光依旧静静地摇曳着温暖的光芒,熏笼里弥散着馥郁的温香。房里,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因为说了太多的话,怜雪只觉得劳累至极,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兰锦丰则被怜雪的话震撼着,蹙着眉陷入沉思。
“禀王妃,桂府来人送信:桂小姐生了一个女孩儿。因为产后失血,尚需调治,夏院使留在桂府看诊,只怕过几天才能回来。”
冷云的声音在房中轻轻响起,打破了房里的寂静。
怜雪缓缓睁开秋水,说:“知道了。命人将夏恋姐姐的行礼送到桂府去,请她安心为嫂嫂诊治要紧,我这里不要紧的。代我向哥哥嫂嫂道喜。”
“是!”冷云领命退了下去。
“怕是嫂嫂有几分凶险了!”怜雪清澈的秋水中流露出几分担忧,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兰锦丰说。
“唉!我这个表妹啊!总是这样任性。”兰锦丰话语中有着担忧,也有着丝丝怜惜。
怜雪如今重病未愈,夏恋对怜雪比亲妹妹还要疼爱,此番顾不得怜雪的病,留在桂府,足以说明桂羽秋目前的情况凶险异常。
谯楼上传来悠远低沉的更鼓声,已经将近四更时分了。
兰锦丰看了看满面倦容的怜雪,轻声说:“天不早了,公主睡吧。”怜雪点头,“殿下也早点儿歇着吧,立储大典将近,只怕这几天要格外忙碌了。”兰锦丰点头,扶着怜雪躺好。迟疑半晌,起身褪去外面的大衣服,回身登榻,解下金钩上的罗帐,回身躺在怜雪身边,望着帐顶垂下来的镂雕鎏金香囊思绪万千。
怜雪轻抬秋水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兰锦丰,唇边掠过几许莫测的笑容。成亲将近一年,自己的夫婿终于肯和自己同榻而卧了,也许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局。只是可惜,自己已经病入膏肓,这段无情的情缘,这个发芽的希望终究将是一个悲剧的落幕。
驸马府里,梅笑春满目忧虑的看着昏睡在床上的桂羽秋。下午那一幕惊心动魄的一幕在眼前挥之不去。若非夏恋及时赶到,若非夏恋竭尽全力的救治,只怕桂羽秋现在已经是一缕香魂了。女儿平安生下来了,她的母亲却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不醒。梅笑春不禁又悔又怕,手心里浸满了冰凉的汗水。若是当时劝住她,不让她跟着千里迢迢来古鱼,也许就不会有今日之险了。
夏恋略作休息之后,悄悄进来,走到床边拿过桂羽秋的玉腕为她诊脉。
“姐姐,她怎么样?”梅笑春清亮深邃的星眸里布满了缕缕血丝,忧心忡忡地看着夏恋问道。
“唉!”夏恋紧蹙娥眉,半晌之后将桂羽秋的腕子放回到她的身边。“公子……”
梅笑春见她面现犹豫,心头顿时一沉,“姐姐有话只管说吧。”
“我已经尽力了,能不能闯过这一关,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夏恋终究是不忍把话说得太过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