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憋闷几乎窒息,尚天华长长地吸了口气,睁开双眼。
阳光自叶片间射入,明晃晃的,像一支支利箭,他又飞快地合上眼睛。太过耗费体力,令他头脑阵阵发晕,心脏不规则地跳动,每一次呼吸,都引起针刺般的疼痛。四肢麻木,身体沉重得仿佛不属于自己,心肺间似有一把大锯在反复切割。
这就是过度使用护体真气的后果。他不在意地想着,开始凝神调息,把散乱于百脉的真气一丝丝地重调回心脉。
调息片刻,他再次睁开眼睛,侧头向两边看去。金黄的落叶堆积在他的四周,他正身处于厚厚的落叶堆中。
克制住不适,他撑手从落叶中坐起,抬目搜寻。
四下无人。金钉枣阳槊仍如刚才那般,立在树旁。
喉咙里突然有些搔痒,他清了清嗓子,却引起一阵猛烈的咳嗽。
慢慢抑制住咳嗽,喘息了片刻,他伸手用力地握住槊柄,身体向树干靠去。合起双眼,他的嘴里溢满了苦涩。
她已经走了。
正如白浩晨所说,他所作的事根本与她无关,留在自己身边,她迟早性命不保。
虽然她说过要跟随自己,然而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自己必然会杀了她,谁还会这么傻地留下来。
是呀,她早该走的。她之所以留下来,根本就是迫于他的威逼。
她实在没有理由留下来等死。
急促的马蹄声从林外传来,他微微睁眼,却懒得起身。阳光刺得他的双眼一阵发酸,竟起了淡淡的水雾。
此次出山,无论是劫镖还是寻物他全都失败了。
他忽然心如死灰。
一匹白马载着骑手灵巧地穿过树林,朝他驰来。白马在他身前数步停住,马上之人向他厉声喝问:
“她在哪里?”
尚天华缓缓抬眸。看清来人,他苍白的脸上忽然浮显出一丝极浅的笑容。
“你问的是谁?”
“和你在一起的姑娘,她人在何处!”徐绍风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警惕地望着面前之人,稳步逼近。
沿途树林中到处是官兵的尸体,这人已经杀人杀得失去理智了吗?他的右手暗自扶上剑柄。
“哦,你是在问那个叫什么路小花的丫头吗?”尚天华假装恍然大悟。
他竟然知道了小花的名字!徐绍风脸色一变,“她人呢?”
“她么?”尚天华嘴角边勾起一抹残冷的笑意,漫不经心地说道,“她告诉我,她不是莫小雨,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山里丫头,并求我放过她。一气之下,我便把她杀了。”
“你!”徐绍风头脑“翁”的一声轰鸣,双目一下变得赤红。他怒吼一声,拔剑扑上。
尚天华唇边笑意不改,敏捷地就地一滚,抓起长槊,抬手格挡。
林间,两道人影纠斗在一起,劲风呼啸,落叶纷扬,树木摇摇欲坠。
“砰”的一声,两道人影倏地分开。
二人分作两边,各倚了一棵树,喘着粗气。
尚天华头发散乱,衣冠不整,身上的锦衣被划开数道长长的口子,看起来分外狼狈。他唇边的笑意已不复存在,双目中的灰黯却被亢奋之色取代。
徐绍风脊背挺直呼吸急促,腰侧间一抹鲜红正慢慢浸染开来,在白衣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他眼中已恢复清明,恨意化作炽烈的战意,在熊熊燃烧。
然而,连日的奔波与伤势,使两人的体力都到达到了极限。二人各自蓄劲,准备着最后的一击。
紧紧盯住对手,徐绍风双手握住剑柄,动作极慢地将寒铁星霄剑从正中立起。淡蓝色的剑气随之显现,水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汇聚。冰雾缭绕,薄薄的冰甲在他周身若有若无。
突然,他全身一震,冰甲竟被他自己震裂,不计其数的冰花迅速向剑上聚拢。寒铁星霄剑如同长啸般鸣动,所有劲气向剑锋涌去,凝向最前方的一点,化作剑尖上的寒芒!
尚天华瞳孔猛的一缩,脸上现出难得一见的凝重。
他将金钉枣阳槊横握,缓缓自腹下举起。落叶狂舞,空气似在他的体外炸开,发出嘶嘶的声响。他全部的护体真气都聚向槊顶,金钉枣阳槊忽然熠熠生辉,金光大作!
尚天华凶狠地瞪向对方,连日的疲劳令他只有一次出手的力量,护体真气一旦击出,损伤的便是自己。而从对方所用招数来看,恐怕也是如此。
二人全神贯注地盯视着对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信念:
无论如何都要击倒对方!
二人毫无保留,拼尽全力只为一击。没有防卫,没有底限,只有这全力一击!
这一击,必有一方倒下!
一时间,树林万籁俱寂,只有二人压抑的呼吸声。
双方都在拼力调动每一分劲气,不停地蓄劲,蓄劲,再蓄劲!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清亮的话语突兀地自远处响起。
蓄势待发中的二人皆错愕地望向声音之所在。
随着话语,树影间一人气急败坏地跑来,边跑边高声喊道:“都快给我住手!”
“小花!”
“你没走?”
徐绍风与尚天华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
娇小的身影飞快地跑到近前,指着二人,愤然骂道:“打打打,杀杀杀!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江湖人为什么动不动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二人面上同时一僵,淡蓝色的剑气与金色的护体真气悄然收敛。
路小花喘了口气,跑到二人中间,继续骂道:“不事生产,性格恶劣,动不动就杀人!野兽若是不饿,都不会主动发起进攻,但你们这些江湖人却成天打架,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我看你们连野兽都不如!我真是受够了你们!”她边喘着粗气,边气势汹汹地指点着二人,完全不顾怀里的东西全都掉在了地上。
本欲一决生死的二人忽然都泄了气势,无声地注目于她。徐绍风默默地收起寒剑。尚天华杵着长槊,轻咳了一声。
路小花闻声转头,指着尚天华骂道:“你既然有病,就该好好爱惜身体。我刚出去一会儿,你就又开始打架!病得都快要死了,还惦记着杀人,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尚天华怔怔地看着她,目光落到从她怀里掉落的一堆野果和草药上。
她的小脸气得通红,水盈盈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在阳光下闪闪烁烁,极其刺眼。他侧过头,避开她的眼睛,胸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寻常的烦燥,令他禁不住倚着长槊低低地咳嗽起来。
路小花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眼,转头向徐绍风叫道:“还有你,这位大侠!他已经病得很重了,就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成不成?”
看到她眼眶中的泪水,徐绍风心中一紧,呼吸沉重地说道:“我不是……”
他顿住,停了一下,稳住呼吸道:“小花,我是来带你离开他的。”
“是!你是来救我的。”路小花一眼瞥到他腰间的血迹,心口突然剧烈地抽痛起来,泪珠一下子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抹了下眼睛,她大声叫道:“不过,我求求你!不要总自以为是的来救我行不行?要不是倒霉地遇见你,我这辈子都不会经历这些可怕的事情。我只是个平民百姓,只想好好地活着,你们不把性命当回事,别拖我下水,我还没有活够呢!”
看到徐绍风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她的心口越发疼痛。
要赶快离开他,心才不会再痛。她迅速转身,扭头看见不远处的白马,立刻走了过去。
白马见她过来,欢快地打了个响鼻,迎上前去。
路小花抓起缰绳,气鼓鼓地说道:“小白,我们走!不要理会这些成天打架找死的家伙!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说着,她骑上白马,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看着白马载着路小花飞快地从二人面前消失,尚天华露出极为古怪的神色。愣了片刻,他忽然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
笑毕,他目光一凛,冷然道:“我的命确实很宝贵。的确不应该浪费在这种毫无价值的小丫头身上。”说罢,他持起长槊,缓步往山边走去。
徐绍风僵直地站立,抬眼去搜寻那抹骑着白马不顾而去的身影,一向坚定的眸中忽然显出极度的仓惶无措。胸中真气凌乱,疼痛似万把小刀在不停地撕扯着五脏六腑。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仿佛从云端跌落,摔得七零八落、粉身碎骨。
他的身躯微微一晃,一股苦涩咸腥脱口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