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夏凉命官兵们继续巡街,他则先带地载帮去找借宿之所。
走过了两三个街坊,他领着沈得厚来到开化坊的荐福寺。他与主持相熟,说上几句,主持便同意借宿。
沈得厚一到荐福寺,便觉得此地不错,房屋宽敞,院子里还可以练武。除了寺院只供素食,想吃点儿好的需去旁边的饭馆外,相比于拥挤不堪的客栈,住宿条件甚至还要好上许多。在季怜月的劝说下,他借机下台,顺水推舟地把客房让给了莫蓝水,一帮人马皆去荐福寺借住。虽说开化坊与崇仁坊只隔有两坊,并不算遥远,但一帮人马分住两头住,毕竟麻烦。
很多事情就是如此,争执了许久,退开些看,原也不值一提。
季怜月与刘夏凉一路相随,见两帮人马皆安顿妥当,这才安下心来。二人做事情都是有始有终之辈,经此一事互生好感,言谈之中不免亲近起来。
沈得厚与莫蓝水却误以为他与刘夏凉熟识,事情才会办得如此顺利,看他的眼神便有些不同。毕竟江湖人素来不愿与官府中人有所牵连。
对于如此安排,莫蓝水显得很是满意,未再生事。沈得厚因刘夏凉在场不便多说,约了季怜月改日喝酒。二人各领弟子,礼貌地告辞而去。
待事情一一办妥,时辰已然近午,季怜月便邀刘夏凉同去吃顿午饭。
刘夏凉掸了下官服,笑着说:“吃饭有些不便,如果只喝杯茶水,倒是无妨。”
季怜月了然地点点头,二人并不相熟,以他官差的身份确实多有不便。他当下一笑,指着路边的小茶铺做了个“请”的手势。刘夏凉不再推托,迈步入店。
临近午餐时分,正是饭馆繁忙之时,茶铺中反倒无人。落座后,季怜月点了一壶铁观音。陆青青一直相陪在旁无事可做,此时便极有眼力地为两人斟上茶水。
闲聊两句,季怜月听闻刘夏凉不仅与四师弟徐绍风有旧,与大师姐艾离也有交情,不免越聊越是熟络。他本就学识不俗,加之有心结交,言谈间令人如淋春风。
刘夏凉暗暗称奇:这昆仑无别门人数不多,仅算得上是个中等门派,今日看来却是一个人才辈出之地。且不提离姑娘与寒剑,单是面前这位玉扇公子,亦是一位超凡脱俗之辈。
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水,他转动着茶杯,随意问道:“季公子可知这两帮人马因何争执起来?”
他既如此相询,当然不是客栈之争。季怜月略一沉眉,说道:“莫非刘捕头意指有人在背后挑唆?”
“我是捕头嘛,凡事总会往坏处猜上一猜,并无实据。”刘夏凉目光一闪,心道:此人好生敏锐,仅凭一句话便猜出他欲说之事。
他手中继续转动着茶杯,眼睛却盯住季怜月,“武林大会还有不足半月即将初赛,这样的纠分却越来越多,季公子认为原因为何?”
季怜月不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位刘捕头看着老实,说话做事却圆滑得紧。既然他不肯直说,季怜月剑眉一轩,索性挑破窗纸,“明面上是各派在相互试探,暗地里应是有人不想大会顺利召开,意图对太子不利。”
“季公子看得通透。”刘夏凉呵呵一笑,态度变得直率起来,“那我也不再兜圈子了,就说说我所知之事吧。近来,许多帮派一到京城就受到四王的招揽,那位青丝寨主便是其中之一。地载帮地属江南武林,其盟主陆正宇又因武林大会之事与太子过从甚密,这两帮人马如若被有心之人加以挑拨,自是很容易对立起来。”
季怜月目光暗沉下来,沉声说道:“武林大会是江湖十年才有的盛事,本与庙堂无关。如若因太子与四王之争搅扰了盛事,实为可惜。”他眉梢一挑,目光烁烁地直视着刘夏凉,“太子与四王之争已是路人皆知,在下斗胆问上一句,刘捕头你更倾向于何方?”
刘夏凉放下茶杯,摆摆手道:“此等大事自有圣上裁定,咱一个小小捕头掺合不来。说句不恭之言,太子和那些王爷们怎么折腾都好,只要不搅扰到民间,搅扰到我管辖的地界就好。”
“刘名捕是个明白人。”季怜月缓缓点头。
“可惜总有些人看不明白呀,这京城怕是要乱喽!”刘夏凉叹了口气,忽然起身抱拳,“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季公子相助。”
“刘捕头不必多礼,有话请讲。”季怜月沉稳回应,请他落座,隐约猜出他此举之意。
刘夏凉在椅上正了正身体,顿了一下,这才开口:“江湖中人大多好勇喜斗、不懂律法,季公子你学识渊博又交游广泛,不知可有办法令其知礼守法,以免扰乱京城秩序。”他知此言实乃强人所难。但如今京城鱼龙混杂,已隐有乱迹,他身为捕快许多事情并不方便去做,心焦之下未免有些急病乱投医。
“欲要江湖中人遵纪守法只可徐徐图之,恐非一蹴而就。”季怜月并未一口应下,也并未推辞。食指轻扣桌面,他缓缓说道:“若是说到京城秩序,在下倒有二法可行。”
“季公子请讲!”
“一是釜底抽薪,限制各派入京人数。二是连坐之法,但凡发现违纪私斗者,立即取消该派参加武林大会的资格,并全部驱逐出京。各派入京大都是为武林大会而来,如此便可令其自行约束。”
“此二法甚妙!”刘夏凉拇指一挑,喜出望外。他本是试探一说,不过是见到这位季公子的调解手段,对其有了些许期待,没成想他竟真的提出了可行之法。
季怜月又道:“武林大会由太子牵头召开,此二法可请他出面,遣人知会各派,必有奇效。只是各派住宿之事,还望刘捕头能统一安排,以免再起纠纷。”
“住宿之事便包在我身上。”刘夏凉拍拍胸膛,一口应下。限制各派入京人数之后,以他在城中的关系,住宿之事应非难事。
季怜月微微一笑,举起杯子以茶代酒,“如此就有劳刘捕头了。武林大会能否顺利召开,食宿之事轻慢不得。”
刘夏凉卸下心头重担,恢复洒然模样,端起杯子如饮酒般大灌了一口,“唯今只有各尽其力,努力维持京城秩序,直至武林大会平安结束。”
“正是。”季怜月颔首,“到那时,武林将由武林盟主坐镇统管,方能由乱为治。”
放下空杯,刘夏凉拱手道别,“如此,太子的武林大会那边就请季兄弟多费心思。我还有公事,就先告辞了。”虽然不过是盏茶的功夫,他已对季怜月生出知己之感,言辞之间再无初见时的圆滑客套。
目送他离去,季怜月放下茶杯,凝神沉思。听他方才所言,许多帮派一到京城就受到四王的招揽,四王此举可谓司马昭之心哪。武林大会事关江湖存亡,还是应该支会太子一声,请他不可视作儿戏,掉以轻心……
陆青青一直默然相陪,刚才二人的谈话她一句也插不上口,但看向身旁之人的目光却是越发炽烈。
过了些许时候,季怜月惊觉抬头,看到她的目光后,不禁暗自自责,“青青,饿着你了吧?走,咱们这就吃饭去。”
他正要起身却被拉住。鼓足了勇气,陆青青下定决心地说道:“你先别走,我有话要同你讲!”
见她神色有异,季怜月面露疑惑,重新落座。等了些许时候,却不见她开口。只见她的头越垂越低,一只手却紧紧攥住他的衣袖,不肯有片刻放松。
季怜月面色不禁凝重起来,口气却为极为温和,“青青,你可是遇到了难办之事?没关系的,慢慢道来,我定会助你。”
陆青青用力地摇了摇头,猛地抬起眼,发狠地说道:“你初来我家时,胡椒茶、破椅子以及泄药点心之事全是我吩咐丫环做的。我当时只是讨厌爹爹随意订亲,并不知来者是你。你要是气不过,打我骂我都好,千万不要憋在心里。”她一口气说完,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他。
季怜月难得地露出惊讶之色,唇角缓缓勾起,“嗯,知道了。我不会放在心里。”
“你真的不怪我?”陆青青不可置信地愣住,却仍盯住他不放,唯恐错过一丝表情。
“真的不怪。你也说了,不知来者是我。”季怜月凝视着她,眼中笑意渐浓。她心思纯简,几乎所有的心事都清楚地写在脸上。早在陆府做客之时,他就已经猜出那些花样是她所为。江湖险恶之事多如牛毛,她这些小小的恶作剧,他随手便可化解,实在算不得什么。只不过,对她来说却似乎严重至极,明明紧张担心得要死,却还是坦言承认。那张明媚靓丽的面庞因此染上了羞怯,流露出与平素不同的楚楚动人,令他心底莫名的柔软起来。
陆青青不知他因何而笑,只觉得他这样静静地笑着,如同阳光般包容,暖洋洋的,使她紧崩的心弦逐渐松缓。想到他方才之言,她忽然心有所感,就算自己真的闯下大祸,他也会站在她这一方。
仿佛有了仰仗,她把憋在心底的话当面问出,“那你可是真心想要娶我?”
“季某既然上门提亲,自然不会做那背信之事。”季怜月笑容依旧,口气却极为正经。
尽管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陆青青仍感心有所缺,并不满足。想了一下,她得寸进尺地问:“那么你可会喜欢上我?”
季怜月的表情瞬间僵住。斟酌了片刻,他缓缓开口:“青青,你如此可爱。我想只要与你相处久了,任何人都会喜欢上你的。”
“别人喜欢不喜欢的,我根本就不在乎。”察觉到他文雅的脸上泛起了微红,陆青青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不过事已至此,她索性不管不顾,一问到底,“那你以前可曾喜欢过旁人?”
听得此问,季怜月却将目光移向窗外。昨夜下了点儿小雪,今日天气却好,朗朗青天,阳光普照。
凝望着那轮明日,他沉默了许久,最后说道:“……喜欢过。”有些话明知不该直说,然而面对她的发问,他却不想有任何隐瞒。
陆青青心头一紧,拉他衣袖的手改为抓紧他的胳膊,急急说道:“你记着!我不管你以前曾经喜欢过何人,现如今只能喜欢我一个。因为,……因为我只喜欢你一个!”
“……嗯。”望着她眼中急出的水色,季怜月郑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