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之迁口中的“幸福”两个字让任崛已经变成碎片的心流干了最后一滴血,没有刻意的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任崛原本以为,在完全溃烂的心口已经一滴血也流不出来的时候,一定是会痛到窒息的。然而,这样的痛却比他想象的要温和的多。不过,这并不是上天给他的眷顾,而是在此之前,他早已经遍体鳞伤,痛到麻木的身体,已经没有了辨别什么是撕心裂肺的本领。任崛仍是原地站着没有回过头,淡声的说了一句,“不用送了爸。”
“吃了饭再走吧。”身后任之迁的声音柔和了很多,是以往都没有过的语气,隐隐的透着愧疚,这大概是任崛有记忆以来从未有过的愧疚。“不了。”任崛干脆的回答,他悲伤的笑着,“段美夕还在家里等我。”说着,他不再停留在原地,快步的离开了。
眼泪混杂着酒,一杯又一杯的被任崛一饮而尽。从任之迁的家离开之后任崛没有回家,而是一个人找了个地方继续喝酒。他已经不在乎是不是能被周围的人认出来,不在乎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会不会公之于众。不过这样也好,毕竟,这样狼狈不堪的一个人,还有谁能认得出来他是一向高傲的有些令人讨厌的任崛呢。
任崛隐约的记得,在母亲被送去戒毒所之前,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一段话,只是那时,他一点儿也不明白那段话对他意味着什么。那一日,自己的母亲生不如死的瘫倒在地上,失去了所有希望任由命运折磨着瘫倒在地上。苍白的脸,没有光亮的眼让不断涌出的泪水都变得灰暗起来……
“妈妈……妈妈……”小任崛无助的摇晃着母亲的身体,他不敢碰她的手腕,上面的勒痕已经血肉模糊。“儿子,乖孩子……你出去玩儿一会儿。妈妈……不希望你看到妈妈越来越丑的样子。”任崛已经几乎忘记了那日母亲对自己说这番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语气,他只记得她的神情,那是从那日起就不断在自己梦中出现的,痛不欲生。“妈妈……妈妈……”任崛只是哭,他很想听妈妈的话,可是他真的不想离开,他想和妈妈在一起,不在乎她是什么样子,只要他们在一起。
“对不起了儿子……妈妈一直都对不起你……以前,现在,妈妈真的很对不起你。妈妈……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妈妈……”“妈妈是最好的!”任崛哭着打断了母亲的话。“谢谢你,儿子……哈哈,哈哈哈……”无望又痛苦的女人突然大笑了起来,她虚弱的握住任崛的手,“儿子,妈妈也许会很快离开这个世界,你不要难过,妈妈从来不被这个世界眷顾,能早一点离开,这对妈妈来说是件快乐的事。妈妈不该带着你的,你跟着爸爸才是对的……不用颠沛流离,也不用担惊受怕。孩子你不要害怕,妈妈走了,你还有爸爸,他不会让你一个人。跟爸爸在一起,你要好好的对待他,要听话,要孝顺,替妈妈照顾爸爸,替妈妈,弥补他……比起你……妈妈最对不起的人,是你爸爸……妈妈,骗了他……”
“妈最对不起的人,是爸……”任崛自语着,无助的凄笑。他很想像往常一样,不把任之迁的话放在心上。任崛恨任之迁,所以从不相信他所说的任何的话,他知道他的话都是假的。他说他不会不管他是假的,若不是母亲死了,他才不会管他;他说他会接他回家是假的,他给他的不过是一个冰冷的房子罢了;他说他会照顾他也是假的,他一心只想找到他和另一个人的孩子,他看着自己时的眼神,从来没有任何的温度……任崛早已经习惯了让这个并不喜欢自己的父亲在自己的世界里,变得形同虚设。可是,这一次任崛没有办法再视若无睹,因为他似乎知道,任之迁对自己所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
“妈骗了爸,所以要我替你弥补他……那我呢,你们,你们两个都骗了我……谁来弥补我呢……”心口上血浓的结痂仿佛顷刻间重新的爆裂开来,每一道结痂的伤口被再一次撕扯着,硬生生的将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的心剖开,榨取着已经干涸凝固的血。凄已入肝脾,无声无息,无影无痕。
“段美夕,我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工具……你会笑话我吧……”任崛无力的垂下头,仿佛又重新变回了当年的那个只会无助摇晃着母亲,一直哭的小男孩儿。不过,母亲不在了,他唯有自己摇晃着已经残破不堪的心,忍着痛,苦苦讥笑自己悲惨的人生。
任崛不知道这算是惩罚还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找任之迁,他只是想去找他……许是想要告诉任之迁他根本还是认错了自己的孩子,他苦苦寻找的那个孩子也许并不想见他,然后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看看是不是滑稽又讽刺。又或许,只是想要找他,对他说一句,“爸,我遇到了一些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我没有了主意,你帮帮我好吗。”可是,这两个“或许”,自己哪个也没有选,他选择放弃最初心里真正的想法。因为只要看见任之迁不以为然的脸,他就会想到自己那可怜的母亲,却没想到,到头来,最滑稽的人,竟然是自己……难道,“玩弄”自己的真心,也要受到惩罚吗……
“段美夕……段美夕……怎么样才能觉得无所谓,怎么才能向你一样,铁石心肠……段美夕……”任崛自语着,一遍又一遍的唤段美夕的名字,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发出声音,再也没有力气流泪,再也没有力气去心痛,再也没有力气,再也没有力气,再也,没有力气……
段美夕早早的便睡下了,与其说她害怕任崛突然回来看见自己会觉得厌恶,倒不若说她还抱着些希望和期盼,期盼着任崛也许会早一点回来。尽管段美知道,不到凌晨之后任崛是不会回来的,但她仍旧抱着那一丝的期待,尽管那期待已经渺小的可怜,但她还是心甘情愿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它。段美夕痴痴的望着天花板,心里跟着秒针默数着时间,听着门外的声音……渐渐的,时间已经过了凌晨,慢慢的,她心中的温度跟着走过的时间一起由温热变得冰凉……也许,任崛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回来了……这样,也好,他有什么错,要每天面对一个自己厌恶至极的人。不必跟自己讨厌的人同一屋檐下的夜晚,任崛,你好好休息吧……
段美夕放弃了等待,无望的闭上双眼。此时,耳边突然响起的手机铃让她重燃的全部的希望。来电显示的姓名是任崛,看着这两个字段美夕的心中即兴奋又紧张,心跳加速中接听了电话,“喂……”“喂,请问是任太太吗?”段美夕在划过接听的那一瞬间,想象过各种的可能,任崛的语气可能一如既往的冰冷,或者有了一点点的回温,又或者,平淡的听不出他任何的心情……然而,此刻耳边这个陌生的声音却切断了她心中所想象过的一切可能……
段美夕将已经瘫软的任崛扶到床上,比以往都要强烈的酒气,浓烈的让段美夕鼻子酸涩间想要有大哭的冲动。为他盖好被子之后,轻轻的坐到床边,说道:“为什么这次要喝这么多呢,如果不想回家就去做一些你想做的事,不要再喝酒了。你有什么错,要这样对待自己……”任崛闭着眼,什么也不回答。段美夕低下头,怯生生的接着说道:“谢谢你还愿意留一些面子给我。我以为,你会在酒吧或是当着代驾的面……”段美夕欲言又止,缓缓的站起身,柔声的说道:“这里没有别人了,你可以醒过来了,就,舒服的做你自己吧。我……不打扰你休息了……”说着,段美夕看着任崛仍是紧闭的双眼,苦笑着帮他提了提被子。“等我走了你再醒过来吧,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的脸。我,我走了……”
“段美夕!”段美夕慢慢的转过身向前迈了一步,身后忽然间传来任崛一声沙哑,而又撕心裂肺的吼。伴随着这撕心裂肺的一声,段美夕的心被生生的撕成两半,她下意识的双手握成拳,想要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继续往前走,却还是,忍不住回过身。顷刻间,任崛猛地起身,失去重力支撑的身体像一座倾斜倒塌的山,任崛整个人靠在段美夕的身上,他的头抵在段美夕的肩膀上,段美夕能够清晰的听到他绝望的呼吸声。这一次,他是真的喝醉了……
“我的心,快要痛死了……”任崛含糊不清在段美夕耳边说了几个字,段美夕的心跳开始加速,她握住任崛的双臂,慢慢的向后移,当她与他之间的距离终于足够自己看清他的脸的时候……那张眼神迷离,泪流满面,凄笑着的脸,令段美夕惊诧着,愣在了原地。任崛的身体向前倾了下来,段美夕用双手托住他的脸,深深的,深深的看着他……这个人,哪怕已经意识混乱,却还是用仅剩的一点点的清醒,支撑着脸上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只会让人越看越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