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上院墙的那一刻,就连黑泽俊自己都难以置信,他竟然会做出这小孩子才会做出的事。隔着墙檐望过去,望见了一个人在院子里踢毽子的雪痕。之前耳边传来的一阵一阵的声音,正是键子落在雪痕的鞋跟又被踢起来的声音。雪痕的脸上的带着笑,那笑容纯净的似乎是不染一丝尘埃的,像是任何人都不会打扰她沉浸在自己那快乐的世界里。
刚刚还玩的不亦乐乎的毽子已经没了踪影,他顺着雪痕的目光移动了过去,发现雪痕的毽子被卡在了一棵树的树杈上。未来得及将目光在那树上多停留几眼,只见雪痕便顺着那棵树爬了上去。“喂!”的话还未全部的脱口而出,雪痕便一脚踩空从还没有爬到顶的树上摔了下来,接着,便大哭了起来……看着雪痕就这么哭了起来,他也来不及再思考些什么,便从墙檐上翻身跳进了院子里。本来就被摔疼了的雪痕突然之间又看见一个“从天而降”的他就半蹲在自己面前,疼痛加上惊吓,便哭的更凶了。为了制止雪痕越来越厉害的哭声,黑泽俊蓦地伸手捂住雪痕的嘴说道:“不要哭了,要是还想有毽子玩儿就不要哭了。”
起身向着那棵树走过去,步履轻盈的几下便攀上了那棵树,不过一瞬间的光景便把毽子从卡着的树杈上拿了下来。他一只手握着毽子,不禁侧过头去看看雪痕。只见,雪痕看到他拿到了毽子竟拍手欢呼了起来……她在欢呼的时候脸上带着甜甜的笑,那么纯净,那么美丽,像是冬日里的阳光一般,只要看上一眼,便全身都温暖了……令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碰那纯净的阳光……只不过,方才伸出手掌,雪痕的脸庞便如同幻影一般,毫不停留的消失了。
“雪痕……雪痕……雪痕!”黑泽俊唤着雪痕的名字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通身的冷汗令他异常的清醒,原来,那幻影,真的就只是“幻影”。黑泽俊喘息着抬起手掌,仔细看着自己的手背。在黑泽俊的手背上,虎口的位置,有一道已经结痂成疤痕的细细的褐红色的纹路,那是他为雪痕爬树取风筝时留下的。虽然早已是化成了淡淡的一道疤痕,可在黑泽俊看来却似乎还渗着未凝的血……
雪痕站在原地,用食指指着自己的掌心。抬起手掌在雪痕眼前晃了晃,说道:“在看这个吗?根本不碍事的,你继续玩儿吧。”话音落下,只见雪痕低下了头,不再理会自己,然而却又在不久之后抓起自己的手掌,低着头轻轻的对着刚才在掌心上留下的那道伤口吹气。她将手里的毽子按在自己的手里说道:“一起玩儿吧。”“什,什么?可是,我不会……”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雪痕拉到了院子中央,然后雪痕站住不动,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他尝试着揣摩雪痕的意图,捏着毽子试探的问道:“把这个……踢给你吗?”雪痕不说话,只是笑着在原地等着。他犹豫了一下对她说道:“好,好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黑泽俊只觉得脑海里多出了一片雪花。那片雪花时常越出他的脑海浮现在他的眼前,轻轻的,缓缓的,似是无声无息,却又似带着欢歌笑颜……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片雪花不再飞舞,安静的落在了他的心口。他知道,心口上有了那片雪花,他便再也忘不掉叶雪痕了……
他曾经一直不解自己是从开始便再也忘不掉叶雪痕了,大抵是从有了这道疤的时候开始,又或许,是从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便把她刻在脑海里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不过是把一个女人塞进脑子里拿不出去罢了,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可是,事情似乎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发展,他不但不能一如既往的无拘无碍,甚至变得越来越百思莫解。就拿此刻来说,让自己夜不能寐的,竟然不是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鬼魂亡灵,而是,那个教自己踢毽子的小丫头……
“叶雪痕,你到底在哪里啊……”黑泽俊自语着,木讷的重新躺下。他木讷的看着眼前的某个地方,眼前,耳边,脑海,尽是雪痕将手中的毽子按在他手中时的景象,还有与此同时她说出的那句,“一起玩吧。”除了她,再没有别人愿意与他“一起”,只有她,只有她……黑泽俊心中念着那个递给他毽子的人,慢慢的闭上眼睛……雪痕,川岛一定很快找到你,不会让你挨饿受冻……在你没被川岛找到之前,一定要再耐心等着,等着遇见一个可以暂时将你保护起来不让你挨饿受冻的好心人。你会遇见好心人,一定会遇见好心人……千万不要,遇到像我一样的坏人……
黑泽俊时常想着,他总是希望自己的对手们一个一个的都不得善终,他也笃定自己一定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不过,或许自己到头来也是不得善终的,因为,他也许会选择以那样的方式作为自己最后的结局。若他终不得好死,这倒也没什么可怕,只要那些对手都一个一个的死在自己前面,即便自己是死无全尸,也不算是有所损失。若是最后真的不得好死,黑泽俊便试图去设想着是不是可以用这样的结局,去求得一个来世能够实现的心愿。毕竟,用死于非命来换得一个心愿,也不算是过分的事吧。黑泽俊开始不断的在脑海里想象着那个也许可以用不得善终换得的心愿,似乎真的可以实现……如果有来世,但愿陪伴着叶雪痕一起长大的那个人可以是自己,但愿是自己,比邱若愚先遇见她……
“阿橙,这药实在苦的厉害,去拿些蜜饯给我吃吧。”邱影声将刚刚喝干净的药碗放回到阿橙手中的托盘里。“是。”阿橙应了一声,端着托盘离开了。已经连续两天,邱影声没有一直待在书房里,而是大部分的时间都坐在亭子里。在亭子里看书,在亭子里喝药,在亭子里安静的想着什么事情。阿橙离开后,邱影声站起身,看着远处的长廊。已经连续两天,他都站在亭子里等着邱若愚经过那道长廊。邱若愚怎么也不肯听邱影声的话留在家里养身体,他坚持着要同往常一样去绸缎庄打理生意。邱影声总是微笑着告诉邱影声,自己剩下的几天时间他更要坚持每天都去绸缎庄,一来别人不会看出什么破绽,二来,那是爹娘留下来的纪念,要好好看个够。
邱若愚的话说的云淡风轻,可在邱影声听来却是锥心之痛。既然邱若愚要坚持自己的决定,邱影声也不多说什么。只不过,从那一天起,邱影声便也做了一个决定,他要每天在这个能看到邱若愚回来的地方等着他。邱影声不放心邱若愚的身体,现在的他比自己更加的孱弱,然而他却偏偏要忍耐着佯装着一如往常。邱影声知道,以邱若愚现在的状况,想要“一如往常”,谈何容易……
远远的,邱影声看见邱若愚的身影渐渐靠了过来。邱若愚的步伐比昨天又慢了些,可脚下的节奏依旧利落的不曾改变。可是渐渐的,利落的节奏变得拖沓了起来,直至最后,完全停了下来。邱若愚停下了脚步,微微半躬着身体,四处看了看,似乎是确定了周围除了自己没有别人之后,他突然转进了一个拐角,不见了身影。
眼见着邱若愚突然间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的眼前,邱影声的心一下子慌了起来,他顺着前面的方向寻过去。那长廊虽看着就在亭子的对面,是很相近的距离。可实际上,要走上很长一段路才能够到达。邱影声急着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便违背了从小到大就一直被重复的嘱托,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跑了起来。“大哥!大哥!大哥……”当他终于唤着邱若愚寻到了长廊的那个拐角,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只见,邱若愚痛苦的蜷缩在柱子的边上,眉宇间的煎熬同刹然间失去血色的苍白撕裂般的蔓延。比起之前的憔悴虚弱,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脆弱喘息的力气……邱若愚紧咬着牙,竭尽全力的克制着自己能够不会因为无法忍受这剜心掏肝的痛苦而叫出声。在邱影声的眼中,邱若愚是那样的高大,而不过垂下眼的片刻,他看着一向高大,同父亲一样挺拔的邱若愚无助的蜷缩成了一团。像是一个无力的点,眼见着就要随风而逝,想要用尽全力的去阻止,可无奈,终究还是无能为力。没有力气挣扎,也没有力气摆脱,可即便是这样,却还是依旧咬牙强忍着不肯妥协……
邱影声拼尽力气抓住邱若愚的肩膀慢慢将他的身体向上抬,“大哥我带你去……”“不要去李伯伯那里……影声,不要声张……”邱若愚虚弱无力的打断了邱影声的话,颤颤的抬起手捉住邱影声的衣角儿,“影声,帮哥整理一下,扶我回房间好吗?”邱影声不答,只是拼命的去扶邱若愚的身体,当邱若愚终于顺着他的力气站起来,亏弱瘫软的将头垂靠在他的肩膀上的时候,他才轻声的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