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唢呐声,悲愤婉转,绕着秣陵古城,走走停停,已经行了大半个圈子。载泓斜倚在楼,静看着这绕城的白衣如雪,纷飞的白纸如尘,心中忽然便再涌起那份两世为人的茫然和窃喜。
可没等她仔细品味,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下而上,倏忽间便到了身后。
“门主,上海传讯,已经找到了陶成章的遗孀孙晓云。”白发德豪禀告道。
“人在何处?”
“我们的人在闸北贫民区找到了她,还有陶成章的幼子。勇忱已经带人去接应了。估计明日便可将人带回。”
载泓点点头,“如此便好。方才朱崇祯遣人过来传讯,请我们清门也出几个人,去参与民国宪法的创建。德老传讯告知让严几道等人,让他们准备一下。也让项城速速在北国选派几个议员送过来。我见这民国如今一塌糊涂,真是给项城奠基的好时机。”
“奴才这就去办。”白发德豪躬身答道。
说罢,便要转身下楼,载泓却出声拦道:“德老,不用着急。眼前便有一场好戏,且看完再去不迟。”
白发德豪直身看去,果然见越是临近总统府,街上路祭的人越是空少,远远地那送葬队伍已经临近总统府,眼看着就要跟总统府前路祭的人群撞在一起。
这是朱崇祯与孙文的第二次碰面,却是光复会与孙文集团的第三次激烈对撞,更是南方党人功成之后,第一次激烈的台前党争。
“光绪三十三年,安庆事败。光复会徐公锡麟、鉴湖女侠,为国殉身。陶公成章悲愤欲绝,三日不食不眠,击案长叹,忧悔成疾。然终不灰其志,身先士卒,经营东南,终有今日东南光复。公辞督军,罢歌舞,一心筹建北伐。惜其功未成,身先死,长使我革命党人,泪满衣襟!”
“焕卿兄!”孙文站在供桌之旁,听到方信孺高诵陶成章生平功绩,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热泪飞扬,声音嘶哑,“你壮志未酬,便横遭不幸。我已下令,要沪军都督严查,定要给你一个公道!”
按照礼仪,此刻有人路祭,孝子贤孙便要上前给人跪拜谢礼。如今陶成章妻子与幼儿避祸远遁,只有光复会众人为其送行,一路上,朱崇祯领着光复会众人循礼致意,丝毫不差。如今却都冷冷的站在路旁,盯着孙文在那里效仿刘备,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良久,等孙文都哭的累了,连孙文身后的黄兴等总统府一众干员,也渐渐察觉到了空气中那渐渐蔓延开了的一股尴尬气氛,隐藏在这尴尬之后的,却是光复会众人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愤激。正当众人渐渐按捺不住的时候,朱崇祯终于开口了。
“把王竹卿带上来!”
朱崇祯话音方落,身后人群忽的如波浪分开两边,在送葬队伍深处,王文庆与尹锐志压着一个粗壮的汉子走了出来。
两人带着那汉子走到朱崇祯身侧,便出脚狠狠踹在那人膝弯上,汉子“噗通”一下,便跪倒在地上。
“杀害陶公者,此便是行凶者之一!”朱崇祯踏前几步,直身盯着总统府前诸人,冷冷说道,“今日我便将他押了出来。孙大总统,你不是要给陶公一个公道,给天下一个交代吗?不用等到他日,今日今时,当着各位旧日同志的面,就在陶公的灵柩之前,将这凶手主谋揪出来,还天下一个公道,也告慰陶公在天之灵!”
“孙大总统,请!”
这一番话落地,仿佛在深水处炸响一颗惊雷。总统府前群议蜂起,人声顿时鼎沸。站在人后的陈其美,不禁脸色发白。他不曾想,这王竹卿如此容易便被朱崇祯捉到,真是难为当时他是如何夸口,说自己枪法娴熟,武艺高强,若是想逃,便是数十条大汉,也捉他不住。
“可今日就被捉住了!早知道,当时就该直接灭了口。”陈其美恨恨的想着,
虽是这般想,陈其美却趁人不备,悄悄叫来一人,吩咐几句,那人点点头,便悄悄的溜走,一溜烟的去寻蒋志清了。
孙文也没有想到,这凶手会是这般轻易被捉住。这凶手怎能如此轻易被捉住呢?孙文不禁有些愤恨王竹卿的无能。但事已至此,他便绕过供桌,来到王竹卿身前。
“你是王竹卿?广慈医院刺杀陶焕卿,是你做的?”
王竹卿跪在地上,虽是寒冬腊月,脖颈上却密密麻麻的都是汗珠,“是……是……是我做的!”
“你与陶焕卿究竟有何私仇,非要杀之而后快?”孙文怒道。
“我……”那王竹卿低着头,有些迟疑,但还是说道:“我与陶成章并无私仇,是……”
“我认得你,”陈其美忽然闪身上前,“你是嘉兴人,几年前也加入过光复会。当日我还曾见过你。你虽然不满陶公专断跋扈,可也不能谋刺会长!你王竹卿也算江湖上数得着的人物,可知欺师灭祖,是什么惩罚吗?你莫非不要你父母妻儿的命了吗?”
王竹卿听到话声,猛然抬头看去,见是陈其美,张张口,还未说出来,就听到“父母妻儿”四个字。王竹卿双眼忽然一眯,旋即便是一闭。然后忽的睁开,大声喊道:
“这位兄弟说的不错!那陶成章专断刚愎,不听人言。南北和议是人心所向,他却偏偏要耗尽民财,建军北伐,弄得江浙一带怨声载道。我即便是背上叛徒之名,也要为民除害,将阻挡革命潮流的绊脚石一枪击碎!”
“啪、啪、啪!”朱崇祯在一旁冷冷的双手击掌,“孙大总统这番审问,真是别开生面,异常的精彩万分!”
说罢,朱崇祯一挥手,“都带上来吧!”
随着朱崇祯话音,忽然便有数人走了出来,领头的老汉走到王竹卿身前,甩手便是一个大耳光,
“畜生,你做的好事!”
王竹卿被打的傻了,抬头一看,却更傻了——原来那老汉,竟是他的父亲!
“王竹卿,你父母妻儿,都在此处。我朱崇祯放话在此,只要你说出背后主使之人,我保你父母妻儿一世平安。”
“畜生,究竟是谁要你做下这等天良丧尽之事的,你快给汉王说个明白!”
王竹卿把头慢慢低下,却沉默不语。
“王竹卿,你即便不说,便以为我不知道吗?”朱崇祯冷冷说道:“实话跟你说了,我既然能捉到你,今日又将你带到这总统府前,自然早就将此事来龙去脉,知道的清清楚楚。那广慈医院中,那福州路上,见到你二人行径的,可是大有人在!”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王竹卿的心防,王竹卿长叹一声,说道:“找我做事的,是同盟会的蒋志清;背后出钱出枪的,是沪军都督陈其美!”
“你说什么?”孙文听到此话,脸色一变。
陈其美更是怒道:“王竹卿!你莫要胡乱攀咬!是好汉的,就敢作敢当!”
“够了!”朱崇祯一声怒喝:“这场闹剧,到这里,也该收场了吧?!”
便在这时,蓦地几声枪响震动在场的所有人,听到枪声,陈其美脸上便是一喜,孙文惊回头,见陈其美脸上喜色,便如释重负。一旁的黄兴却以为又是哪处北伐义军生事,便急开口道:“怎的这个时候,还有人不晓事,弄乱子,我带人去看看。”
黄兴说罢,也不理会众人,只向朱崇祯拱手告罪,便带着手下几个兵丁,急匆匆的去了。
见到陈其美脸上喜色,朱崇祯更是鄙夷,
“你以为蒋志清便是那等糊涂之人吗?”朱崇祯忽然一伸手,拿出几张纸,一抛手,扔向陈其美,“那蒋志清早就将你与他的密谋,记在了日记之上,你仔细看去!”
陈其美伸手将纸抄住,定目一看,果然是蒋志清的笔迹,上面笔迹匆忙,却将他们之间的密议,一言一语,写的异常仔细!
“光绪三十四年,光复会与同盟会反目。陈其美!是你派孙晓云加入光复会,伺机接近陶焕卿,妄图下毒剪除异己。但苍天有眼,孙晓云为陶焕卿孤直革命精神所感,最终以身相许。你赔了夫人又折兵,嫉恨之心,更加热烈!”
“宣统二年,东南革命之势渐成。是你,陈其美,借私忿,扬言刺杀陶焕卿,迫使陶焕卿远避南洋,东南革命之势,因此而衰!”
“辛亥之年,光复会与商团血战而的上海江浙,还是你,陈其美无功而以湖州帮搅乱会场,争位而裂县城为督抚,滑天下之大稽!称督之后,你四处掠地,势侵江浙,妄图东南。光复会便成你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你便指使蒋志清,除同志,杀道友!陈其美,你狼子野心,擅开党争恶例,今日我便要,诛杀于你,以正纲纪!”
朱崇祯将这前因后果,一一说罢。众人再举目观瞧,陈其美已是脸色发白,身形不断抖动,显然已经知道自己死期已至。
但人之将死,求生之念也便越加强烈,陈其美猛地一把拉住孙文的手,叫道:“总理,我对您赤胆忠心,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谁料孙文抬脚便将陈其美踹倒在地,“呸!你这嫉贤妒能、败事有余的家伙!我孙文瞎了眼,竟没发现你是这种小人!”
陈其美没料到孙文会是如此反应,顿时心中怒火汹汹,他翻身坐起,冷声说道:“孙文,你当真要见死不救?莫忘了……”
话未说完,旁边已经有人大步走了过来,一脚踹在陈其美脸上,怒叫道:“你这等杀害同志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说罢,伸手便向腰间摸去,摸出枪来,冲着陈其美眉心搂动扳机,便是一枪。
朱崇祯冷冷看着,见孙文手脚麻利,处决了陈其美,便一挥手,一旁的王文庆见状,一把摁倒王竹卿,挥手便是一枪。一声清脆枪响过处,王文庆已将王竹卿诛杀当场。
眼见陈王二人已经伏诛,朱崇祯便一回身,领着光复会众人拜倒在地,冲着陶成章的灵柩,朗声说道:“陶公,元凶已诛,你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