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百花深处胡同深处,一处单独的宅子门口,几个禁卫军的兵丁站在门口,正在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忽然一阵脚步声响,领头的抬头一看,却是王士珍。
“王爷今儿来的早啊!”领头的赵老四跟王士珍打着招呼。
王士珍对着赵老四拱拱手,“赵老哥早,兄弟们辛苦了!这点意思,算我请兄弟喝茶。”说着,王士珍轻轻的握了一下赵老四的手。
赵老四暗地里一握,大小果然和平时一样,一双混沌的眼睛刹那间有了些神采,“每回都让王爷破费,真不好意思。兄弟们,打开门放王爷进去。”
王士珍又拱拱手作谢,提着盒子急匆匆的走来进去。
这宅子里面荒的很,北京的秋已经深了,院子里的几棵槐树,大半的枝干都光秃秃的,叶子都已经落在地上,黄灿灿厚实实的铺满了院子,王士珍一脚踩上去,便传来许多叶子粉身碎骨的声音。
“是聘卿来了吧?”东侧的屋子里,传出一个落寞的声音。
“主子,是我。今儿您觉得怎么样?”王士珍答着话,将提来的食盒轻轻的放在屋门口。却没有进屋,只在外面站着。
“嗯,日子也就一天一天过,好也罢坏也罢。”屋内的人显然心思不在这上面,“端家兄弟现在到了哪里?”
“回主子的话,午桥上一次传回的消息说,他们已经进了四川。”王士珍恭恭敬敬的回道。
屋内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才又说道:“四川的形势委实叵测,你派人快马告诉午桥,不要在往前走了。如果形势不对,便退到河南,去彰德找慰亭。慰亭那里,还是安全的。”
王士珍一躬身子,“遵主子的吩咐,我回去便派快马通知端家兄弟。”
屋内的人刚才似乎是在弹琴,这时又挑拨了几声,似是在想什么事情,终于还是叹了一句:“这次他们派午桥去四川,不过是想断我一臂。若是平时,依午桥的能为,未必不能化险为夷,只是这次各地的保路配合紧密,若合一契,恐怕背后有高人暗中操纵,其人是何目的,我们尚未可知,总要小心一些才好。”
“主子担心的极是。”王士珍回道,“我看各地的保路,虽然激烈,但都在可控的范围内。唯有四川激起民变。为平四川,摄政王将鄂州的新军也调了大部过去,现在武汉兵力空虚,若是真是有心之人做局,我看多半要应在武昌。”
“聘卿的眼光,还是这般犀利!”屋内之人的声音,有些笑意,但转过话头却问道:“商务馆的新书,出了没有?”
王士珍一愣,回过神来,马上答道:“回主子的话,还没有。”
“哦,”屋内之人显然十分的失望,“这已经过了四五个月了吧,这之前说的百套译作眼看就剩下了最后一套,为什么如此艰难,真真的让人等得心焦,这第一百套,究竟译的是什么呢?”
屋内之人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便又问道:“那出书的日子,定了没有?”
“回主子的话,也没有!”王士珍显然也觉得很失望。
“这朱方生,究竟在做些什么呢?”屋内的人喃喃的说。
王士珍听到这话,鼻子一酸,他知道屋内之人,被囚的这几年,几乎就是靠着商务馆的这些译书打发日子,以前商务馆的书,出的规律之极,他每次送书过来,屋内的人都很高兴。有时王士珍也觉得,有了这些译书,虽然是被囚在这里,屋内的人,倒并不是十分的难过,反而很是轻松,也许这样诗书度日,是他很久以来,一直想过的生活吧。但是自入了辛亥年,这译书却一本接不上一本,新书慢的可怜。屋内被囚的人,把旧书翻了一遍又一遍,渐渐的心烦起来,终于尝到了被囚的苦楚。王士珍看在眼里,心中也是焦苦万分。可是,却也无可奈何。
“这朱方生的身份,还是没有查出来吗?”过了一会儿,屋内之人又问道。
“回主子,还没有。之前让张香涛派人问过,可那张元济口硬的很,就是不说。我也曾关照张謇,让他暗地里留意,可是这些年来,仍是没有发现这新书的来处。”
“算了,以后你也不要做这等无聊的事了。这百套译书,马上也就出完了,之后恐怕也不会有了,知道与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区别的。”屋内的声音传来,落寞的很。
王士珍这次却没有答话,百套译书马上就要出完了,出完之后,屋内之人,该要如何度过这被囚的长长岁月呢。
这时,院门处传来砰砰砰门环叩门的声音,王士珍一惊,“时辰差不多了,主子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没有了,你去吧。”屋内的声音,有些倦怠。
王士珍冲着屋内做了一礼,慢慢的后退着出去了,走到院门出,却听着屋内若有若无的传来几声自言自语:“朱方生,朱方生,你究竟是个怎样的男子呢?”
王士珍胸中一痛,微微叹了口气,拉开院门,走了出去。一出门,却正看见肃王府的七贝子宪奎在巷子里来回走着,似乎有什么急事。听见门响,看到王士珍出来,脸上顿时露出欢喜之色。
“王师傅,你可算出来了,”宪奎压低声音说道,“武昌传来消息,果然不出您的所料,鄂州新军造反,已经占了武汉三镇!”
虽然是在意料之中,王士珍还是吃了一惊,低低的问道,“主事之人查清楚了吗?究竟是谁?”
“据线报,是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领黎元洪率众作乱!”宪奎立刻说道。
王士珍摇摇头,“黎元洪轻谋少断,胸无大志,断无此等手段。”
这话说得宪奎一愣,但他素知王士珍见事极准,也不多言,只是更加压低声音,向王士珍问道:“这件事,要不要告诉门主?”
王士珍回头看了看那座宅子,摇摇头,“此事还未明朗,先不要告诉主子,省的主子伤神。”
“阿玛也是这个意思,”宪奎点点头,“恭亲王和良统制已经派人去请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王士珍点点头,两人便快步向巷口行去,等到出了巷口,才翻身上马,飞也似的打马去了。
等两人到了肃王府,却见肃亲王善耆、恭亲王傅伟和禁卫军统制良弼都坐在客厅,沉默不语。
王士珍见三人这般模样,心里奇怪,问道:“鄂州新军作乱,虽然麻烦,却是意料之中,你们何至如此?”
肃亲王善耆苦笑一下,从桌上拿起一份电文,递给王士珍,说道:“这是刚刚收到的,聘卿看看再说吧!”
王士珍接过电文,见上面寥寥十六个字:
“嗟尔清朝,气数已尽!帝制须死,民国当立!”
王士珍看罢,不觉得有何异常之处,这样的话,哪个造反的没有说过?当年洪杨之乱时,也曾有过这般的言语。
但他看到落款之时,却一下子惊住了。那落款写道:
“越州故人,践赴十年之约!”
“越州故人?莫非说的是越州的那个少年?”王士珍问道。
“只怕就是此人。我们在武昌的探子说,武昌主事的,其实是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算起来,那朱方两家的遗孤,正是这般年龄。那领头的,自称是朱崇祯。以明末皇帝的年号为名,看来是要一雪当年的仇怨”善耆在一旁说道。
“哼!这朱崇祯实在无信!”恭亲王傅伟在一旁恨恨的说道,“当年门主是如何与他作约的,‘十年之后,花开之时,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不见不散,一了恩仇!’可是现在十年之期未到,他就犯我清室!”
王士珍仔细想了想,却摇头说道:“当年门主与他相约,只是说在京城等他。他在武昌闹事,倒也算不得违约。”
“可这十年之期还没有到啊!”傅伟见王士珍这般说,心里有些怒气。
“朱崇祯生于越州,估计当时说的是洋人的历法,此时据洋人历法的新年,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他估计便是想趁这段时间,拿下两湖,甚至整个南国,然后挟破国之威,来赴这十年之约的!”王士珍低声说道,“真真的好谋划,我说各地的保路之事为何闹的如此喧腾,原来是他洪门在背后出手!”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良弼开口问道:“现下这种情势,我们要如何做?”
王士珍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摄政王那里,是如何应对的?”
“他打算派你的老师,荫昌出马,统率北洋四镇兵马前去平叛!”良弼笑着说道。
众人知道他在笑什么,这北洋新军,多数是他们清门编练,良弼也曾在北洋军中任过统领,其中的骄兵悍将,多半只会听从他们的话。况且,那领兵的荫昌,也是正白旗出身的满人。可以说,平叛的军队,从上到下,全都是他们一系的人马。如何会听摄政王的话?
王士珍也笑了,说道:“这武昌之事,说好不好,说坏不坏。我们却是正好借这个时机,把门主接出来。”
“哦,此话怎讲?”众人齐声问道。
“很简单,养寇自重!”王士珍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