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国,去向哪里复呢?
这个问题,朱丘问过自己很多次了。即使他历经三十六道轮回,通过了紫皇刃的试炼,有着超越同龄甚至同代的阅历和智慧,可,他毕竟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少年,身骨未成,人少言微,如今又是家门残破,诸弟年幼,身为长子,身为长兄,这沉甸甸的责任自然要一肩扛上。这时,要他去复国,复建一个亡了近三百年的国,复兴一个亡了近三百年的天下,那等艰难困苦千折百回的事情,要他从何做起?要他一个七岁的少年,从何做起?
此刻雅各拉比问出这个问题来,朱丘深有同感。但,千里之行,还是要始于足下,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吧。
“城墙没了,可以重建,可以一砖一瓦的重新再垒起来!这并不是问题。我想问拉比,拉比心中,是否有坚定之信念,必要复国?”
听的朱丘此问,雅各拉比不禁映着船上的灯光,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小小的少年,见他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分明英俊异常;脑后一根小辫,直垂到背,表明是个十足的清国人,但是前脑门却长出一茬新发,迥异于自己见过的清国百姓——他们的前脑门,都剃的锃亮。雅各拉比忽然觉得,那一曲犹太族的歌谣,这个少年并不是随意而唱的。
雅各拉比想到这里,便郑重起来,多年的压迫和流浪让他不自觉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此刻的甲板上,人影稀疏,方孝孺等人已经由马雷带走休息去了,雅各拉比的族人,也已经下舱吃饭去了,其余人更是早已没有影踪,偌大的甲板之上,一眼所见,也不过朱丘三人而已。
听到雅各拉比的反问,朱丘黑暗中不自禁的哈哈笑了笑。他猛然肩背一挺,一股傲气勃发而出,对雅各拉比肃然回道:“实不瞒拉比,我、朱丘,是被清国所灭的大明朝皇族后裔,我要复国,恢复汉家衣冠,贸然动问拉比,只是想跟拉比结盟共图复国大业!”
徐锡麟皱皱眉,想说什么,但是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雅各拉比博学多才,对清国的历史,也有所涉猎,知道清国的上一政府,确实是朱明一朝,但是萍水相逢,便说这等大事,话语有几分真实?
朱丘见雅各拉比默然不语,心中便知端的。朱丘笑道:“拉比心中想必犹疑,初初相识,便轻言此等大事,少年行事过于孟浪,又信得了几分?拉比心中此等念头,原是寻常。但拉比大可放心,我祖母乃是犹太族人,依犹太族规,我父便也算是犹太族人。我也有犹太血统,所以,犹太复国,我也理应出一份力。”
朱丘说完,稍一停歇,仔细想了一想,便又说道:“拉比请随我来。”
说完,便与徐锡麟转身引路,往舱内行去。三人左行右拐,不一会儿便来到一个头等舱前。徐锡麟拿出钥匙,开门引二人进来。
等三人坐定,朱丘对徐锡麟使个眼色,徐锡麟苦笑一下,便从衣柜中搬出一个小箱,箱子不大,但看起来颇为沉重,因为即使徐锡麟这样的汉子,搬动也颇为吃力。
朱丘打开小箱,屋内顿时金光灿然——那箱子中,竟满满的全是黄金!
朱丘对雅各拉比说道:“拉比莫要怪我交浅言深,实在是复国之事,时间紧迫,不得不如此。这些黄金,是我族中积蓄准备复国所用,我希望交由拉比,请拉比帮我做一件事。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要问拉比一句。在拉比心中,是否有坚定之信念,必要复国?”
雅各拉比思索再三,见朱丘并无恶意,行事磊落,而且,对方也算半个犹太族人,于是便放下心中戒备,慨然答道:“哪个犹太族人,不想回到流奶与蜜之地?我心中复国的信念,自我出生伊始,便深刻于心。少年,你并不知晓,我在俄国,便是复国组织比卢的组织者,我心中这一颗追求犹太族自由和独立的心,从来都在火热的跳动!”
朱丘一击掌,说道:“如此,便好!不过,复国大业路途险恶,需要大笔钱财,我现在有一财路,可在几十年内,为复国提供源源不断之资金。只是我现在人小力微,做不得此事。素闻拉比族人经商本领天下无双,乃是神赐,我希望拉比能帮我做下此事,本钱就在这里,就是这三十斤的黄金。所得利润,你我五五分成,不知拉比意下如何?”
雅各拉比怦然心动,他们犹太人,与我华夏子民多有相似,素来不缺人才天分,缺的多是机会和本钱。若有机会本钱,大多都是一鸣惊人之辈。
此时的雅各拉比,也已经不是二十年前,那个组织比卢的懵懂青年。比卢运动的失败,俄国民族所行的屠杀,这些年的颠沛流离,都让他深深的知道,复国,没有政治和财富,终究会是镜花水月,看起来很美而已。而两者之中,财富为根本中根本。有了财富,便可以育人才,购土地,建武装,便可以有复国的一丝希望。
想到这里,雅各拉比觉得,即使这是一个陷阱,自己也可以冒险跳下去试上一试,为了复国,这是值得的。
于是,雅各拉比说道:“好!少年,我答应你。但不知你所说的这条财路,究竟是什么?”
朱丘见雅各拉比答应,心中一块石头落定,便笑道:“拉比觉得,我们人类,可以把热变为冷吗?”
雅各拉比心中奇怪,不知朱丘为何有此一问,但他依旧摇摇头,说道:“你说的,我在俄国也见人做过,并不可能。由冷变热,早就被我们熟知,用火就可以了;由热变冷,我确实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朱丘继续笑道:“若是有人能将热变冷,拉比觉得,此事可有利润?”
雅各拉比心中一动,说道:“莫非有人发明了将热变冷的机器?倘若是真的,那便真是一条滚滚的财源了。”
朱丘依旧笑道:“不错,据我所知,的确有一人发明了将热变冷的机器。此人名叫威利斯?哈维兰德?卡里尔,现在是纽约西部水牛城里一家锻冶公司的机械工程师,刚刚制造出可以将热变冷的机器,他命名为冷气机。不过,他现在还并不知道这项发明的伟大之处,其他人更不会想到。拉比此行正是去纽约,到得那里,寻到此人,便可与之合作,成立公司。”
雅各拉比听后,低头想了一会儿,问道:“那机器,可是用电力驱动吗?”
朱丘摇摇头,说道:“那我便不知道了,拉比到水牛城,见到威利斯,自然就知道了。”
雅各拉比点点头,说道:“这倒也是。不过,我还想多问一句,你说你年小力微,去不得纽约,那为什么不让你身边的这位先生去?我看他精明强干,未必会比我们做的差。”
朱丘叹了口气,解释道:“拉比可能不知道,现在美利坚排华风暴方兴未艾,我们华人,此时实在去不得纽约那等美利坚腹地。”
雅各拉比听完,也是叹了口气,说道:“我以为美利坚是个自由之地,想不到也会排斥异族,不知道我们犹太人去了,会怎么样。”
“你们犹太人在美利坚,是不会受到歧视的。”朱丘安慰道:“拉比或许不知道,有位美国犹太裔女诗人写过这么几句诗:
‘到我这里来吧,
渴望自由呼吸的众生,
你们疲惫、穷困、蜷缩成一团;
到我这里来吧,
落魄潦倒的人们,
你们被你们拥挤的国家所抛弃;
把这些人,这些无家可归、颠沛流离的人送到我这里来,
我将举起我的火炬,
主力在金色之门旁迎候你们。’
由此诗可见,拉比的犹太族人,在美利坚生活的很好。所以拉比无须担心什么。”
雅各拉比听到朱丘抑扬顿挫的念出这首诗,禁不住双目有些湿润,是啊,终于有一片土地,不再歧视他们,不再剥削他们,不再屠戮他们,终于有一片土地,能够敞开怀抱,欢迎他们。这是犹太族人两千年来不曾遇到的事情啊!
“既然美利坚这么开明,连我们犹太族人都能容纳,为什么要排斥你们汉人呢?”
朱丘还是摇摇头,说道:“此中原因,我也不甚明了。或许拉比到了纽约,就能知道问题所在了。这是小事,我们且不去管它。拉比此去纽约,路途遥远,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雅各拉比心内暗暗将事情盘算了一遍,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暂时不需要什么。我此去纽约,原本是去寻找我的好朋友法希尔?梅耶,找到他,我们在纽约也就能安顿下来了。”
朱丘点点头,说道:“也好。那这一箱黄金,还请拉比收好。”
雅各拉比摇摇头,说道:“还是暂时放在你这里,我那里一来没有地方放置,二来也不安全。等下船的时候,我再取走就可。”雅各拉比停了一会儿,又说道:“我们现在立约吧?”
朱丘想想,说道:“好!”
于是由雅各拉比起草了一份契约,朱丘和徐锡麟看罢,见上面条款巨细无遗,清楚简明,均无异议。便签上名姓,一式两份,雅各拉比和朱丘各自收好。
两个民族的契约,便这样签订了。
此时的契约,自然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商业契约,不涉政治,无关军事。但这便是两个民族荣辱与共休戚相关的开始,那些被人传诵或者被人遗忘的故事,那些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在这个晚上的一箱黄金,两页薄纸。
“以后,你会在哪里?我要怎样将钱送到你的手中呢?”雅各拉比忽然问道。
“拉比不用着急。三年之内,我不会去用这笔钱。拉比只要专心将公司做好就是。说道以后,这几年我会待在夏威夷,拉比有事,可以派人到夏威夷找我就行。”朱丘说完,从腰间解下佩在身上的那块龙凤玉玦,按下机关,玉玦顿时一分为二,龙凤相离。说道:“此为信物,拉比若是遣人来,只须将玉玦凤纹蘸朱砂盖在纸上,交给来人,我验看两纹相合,天衣无缝,便相信此人身份。同样,若是有人持有玉玦龙纹来找拉比,拉比验看无误,则此人必是我所派遣。”说罢,朱丘左右手分别拿起龙凤玉玦,各蘸朱砂,将龙纹凤纹分印在两块布帛之上,接着将凤纹玉玦与龙纹印记作为信物,一块交与雅各拉比。
雅各拉比接过布帛,包住凤纹玉玦放在怀中收好,对朱丘感激的说道:“若是我犹太族人能够回归故土,复立故国,一定不会忘记少年你的慷慨。”
朱丘笑笑,说道:“拉比言重了。此是我两族合作,共赢共利罢了。”说完,又示意徐锡麟搬过一个小箱,对雅各拉比说道:“前一箱黄金,是我们的盟约。这一箱黄金,是我送与拉比的。纽约乃是美利坚商业汇集之地,财路众多,拉比到得纽约,如果发现新的财路,这一箱黄金,便是拉比的启动资金。”
雅各拉比虽然不甚富裕,但四十年来见过许多豪富之人,却从没有见过像朱丘这般,随手便是几十斤黄金送人的写意手段。虽然雅各拉比心中感动,也知道到了纽约,所需财物之处必多,可是这黄金,却是不能收受。所以他摇摇头,说道:“少年的诚意,我感受的到,雅赫维也感受的到。我会在雅赫维面前,为你祈祷。但这箱黄金,我却不能接受。”
朱丘侧头想了一下,便说道:“是我孟浪了。这样好了,这一箱金银,也算在我们的盟约之中。冷气机公司的股份,我须占上六成,而这箱黄金所开设的公司,我只须占的三成,剩下七成归拉比支配。不知这样,拉比觉得如何?”
雅各拉比几番交谈下来,已经知晓这个朱明后裔少年虽然年纪很轻,但是心中却有定计,只要想到的事情,是非要达到目的的。朱丘说的这般分成方式,实在是匪夷所思,对雅各拉比来说,是占尽好处。他此时已经有些感动了,便说:“少年,我接受你的提议。你对我所做的善行,犹太族人必会回报与你。雅赫维必在天上眷顾你,使你达成所愿。”
朱丘一笑,忽然想起什么,便说道:“明日按我汉人历法,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我族习俗,中秋之夜要赏月齐欢。拉比若是有空,不妨带着族人一块和我们共度佳节。一起热闹快乐一下。”
雅各拉比点点头,回道:“如此佳节,的确该当欢乐一下。过几天,按我们犹太历法,就是住棚节了,到时,我也希望你们能和我们一起欢度佳节。”
徐锡麟本在一旁侍立,听到雅各拉比的话,不禁哈哈大笑,说道:“想不到佳节如此临近,估计过完这些节日,我们便到了夏威夷,这样岂不是痛快欢乐的很?那些小孩不用上课,肯定要高兴疯了!”
朱丘也是哈哈笑道:“给他们放假也是可以的,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让他们轻松一些,童年多一点欢乐,也是极好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