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朱丘的问话,冢原一郎眼中一亮,光彩斐然;但不过一瞬,便被一层悲伤黯淡。口中却反问道:
“您如何得知这是宫本大人的剑?”
朱丘莞尔一笑,说道:“我自有我的方法,却是不能告诉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们、跟宫本武藏是什么关系吧。”
十岁少年直起身子,自豪的说道:“我的名字,是宫本义英,这是我的弟弟宫本义雄,妹妹宫本流枫,我们、是剑圣的子孙!”
朱丘点点头:“看到这把刀,我便猜到了。你们跟我听了三天了吧?今日跪在我面前,究竟想做什么?”
宫本义英答道:“我想跟先生学习经典,成为一个合格的武士,贯彻宫本家的二天一流之道,振兴我宫本家族!”
“哦,我倒忘了,你们日本的武士,是要文武兼修的。通晓汉家典籍,是必备的条件。不过,你如今有十岁了吧,我今年刚满七岁,你愿意跟我——一个比你小三岁的孩子学吗?你不觉的羞耻吗?”
“不瞒先生,我今年确实已经满十岁了。但是先生昨天的授课中也说了,学无大小,达者为尊!先生的学问比我们兄弟都好,我们兄弟真心希望能够跟随先生学习。”
“你可知道,你这样说,是要拜我为师的意思?拜师,你懂吗?”
宫本义英一呆,不知道朱丘是什么意思,倒是旁边的冢原一郎明白了,冢原一郎附在宫本义英的耳朵旁,悄悄的说了几句。宫本义英一愣,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弟弟妹妹,最后落到朱丘手里的刀上,宫本义英双眼一闭,仿佛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向祖先赎告一样。好一会儿双眼睁开,两行眼泪紧跟着流了下来。
宫本义英郑重的拿过冢原手中的包袱,恭敬的解开,捧起里面那把胁差,右手轻轻的来回磨了几下,突然抬起头,双手举起胁差,对朱丘说道:“这是我宫本家祖传之剑,今日先生若是收下我们,我愿意献给先生,以作束脩。”
徐锡麟旁边看的有些不忍。宫本武藏的声名,徐锡麟也听说过。此人生活在日本战国与幕府交替之时,是当时有名的剑客,一生大小共计六十六战,号称不败!其中船岛一战,几百年来更是被日本武界奉为巅峰经典之战。倘若仅是如此,也不过是一个流星,固然鲜亮,但转瞬即逝。但宫本武藏非是流星似的一般剑客,其人无师自通,其所著剑经《兵道镜》,开日本剑道之源流,晚年所写《五轮书》,更是融兵法剑道于一体,在日本国内也是有数的民族经典之一。
徐锡麟仔细看了看跪在下面的四个人,衣服陈旧,面有菜色,想不到,宫本武藏如此煊赫的人物,其后世子孙,如今竟潦倒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徐锡麟可惜之时,又复有些敬佩。古人有言: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几人穷困如斯,竟然不忘求知,振兴门楣,真是有中华古君子之风。
想到这里,徐锡麟便有心劝说朱丘收下几人,若是朱丘不愿,他倒也有心教授几人几天经典。
徐锡麟刚想开口,忽听朱丘说道:“你祖上写的《兵道镜》和《兵法二天一流三兵书》,你们可还有吗?”
宫本义英捧着胁差,一动不敢动,听的朱丘所问,低着头羞愧的说道:“不敢欺瞒先生,您说的这几本书,自我祖父时就已经遗失了。”
“哦,遗失了?”朱丘倒是吃了一惊,接着便说:“那冢原,你可通晓宫本家二天一流的武技?”
不想冢原一郎亦是羞愧的低下头去,好半天才喃喃的说道:“冢原愚笨,不曾习得主家绝技!”
朱丘听完,倒是呵呵一笑:“既然是这样,那么,即使我教授你们汉家典籍,即使你们也学通了,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书生,最多算是个谋主,哪里成得了武士?何况,你们宫本一家,以武立族,失掉了家传绝学,如何立族? 更别谈什么振兴你们宫本家的所谓二天一流之道了?”
跪着的四人沉默不语,宫本义英更是泪流满面,捧着胁差的手,不断的颤抖,虽然强自忍耐,最后还是哭出声来。
徐锡麟也是微微叹惜,家学失传这种事情,中华几千年来,自然数不胜数,徐锡麟也是看的多了,只是每次都更加心痛。
哪知朱丘转而说道:“不过,遗失就遗失了,倒也无所谓,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以后跟着我,好生修炼,倘若你们真是有能够继承二天一流的材质,到时候,我自会将宫本家的秘籍,默出来给你们。”
宫本听完,先是不解,后是一愣,接着心中大喜,转念一想,欢喜欲狂,喊道:“先生答应收下我们了?”
朱丘将手里的太刀扔给徐锡麟,又从宫本义英手里接过胁差,拔出来边看边说道:“这可是宫本武藏的佩刀,很难得的东西啊!你以家族之宝做束脩,我自然不能拒绝。不过,汉家有句古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然拜我为师,这师徒之礼,是不能废的!”
宫本义英点点头:“师父的话,我自会遵从。自此以后,我宫本一家,自当视您为师,父礼相事!”
朱丘促狭的眨眨眼,笑说道:“话虽这么说,你毕竟年纪比我大,虽然我做你老师,但是也不能过于托大,否则有损天德。这样,我改一个字,一日为师,终身为兄。你们事我如长兄,便可。”
徐锡麟在旁扑哧一乐,这朱丘,难道做人兄长就不是托大了?
这时,跟着在一旁狂喜的冢原一郎突然回过神来,问道:“先生、先生说要将主家的秘本默出,冢原想请问,您如何能够知道主家的秘本内容?”
朱丘瞧了冢原一眼,笑说道:“还是那句话,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不过却不便告诉你。以后若有机缘,你会知道。”
冢原一郎满脸不解之色,还要再问,一旁的宫本义英却止住了他。宫本义英整肃衣服,领着弟弟妹妹,郑重的给朱丘磕了三个响头,行了这拜师之礼。
朱丘亦是神色端正,肃穆的受了宫本三人的拜师礼。等三人拜完,便对三人说道:“既然入了我的门,有些规矩你们便要知道,这以后再说与你们知道。现在时候不早了,看你们的样子,也是许久未好好吃过了。先让信孺带你们去洗漱一番。孝孺,你去寻我母亲,挑几件衣服,一会儿给他们换上。中午休息一个时辰,之后便开始授课。”
说完,便让方家兄弟引路,带着宫本几人去了。他和徐锡麟,落在后面慢慢跟着。
徐锡麟也是满面喜色,心情甚好,便开起朱丘的玩笑来:“丘哥,你这小小年纪,就开馆授徒了,要是让国内那些老儒们知道,可不晓得会羞成什么样子呢!”
哪知朱丘没接他的话,反而正颜说道:“伯荪,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勉强不得。儿孙自有儿孙福,切莫多虑,着了魔障!”
徐锡麟一惊,知道是刚才那丝不忍之色被朱丘看在眼里,此时拿来劝他。
朱丘不过七岁孩童,却说话犹如师长。但徐锡麟丝毫不以为意,亦正色回道:“丘哥说的是,是我庸人自扰了。”
朱丘哈哈一乐,徐锡麟才知道朱丘是开自己玩笑,不免指着朱丘,俄而也是哈哈一乐,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答应他们的。”
“哦,我也是一时兴起。不过,伯荪,我有个问题问你。”
“但说无妨。”
“你说,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要拜我为师?”
“那宫本义英不是说了,你的学问比他们好,所以才要拜师的吗?”
“我看不见得,这船上,学问好的,并不止我一个;教授学识的,也不止我们一处,更何况我还是一个七岁的小孩。我这三日,教授弟弟们的,都是一些汉家典籍基础,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他们听了三日,都不拜师,为何今日突然就要拜师呢?”
朱丘说到此处,与徐锡麟目光相对,两人若有所思,不一会儿都是恍然大悟。
徐锡麟大笑说道:“看来你教授夷语,吃惊佩服的,可不止我一个啊!”
朱丘摸了摸头,也是嘿嘿一乐,说道:“我倒没想到,讲个英语还有这个功效。这日本人开国之后,果然一贯的崇拜西洋,对汉家的东西,越发的不在意了。”
徐锡麟一叹:“成王败寇,强存弱汰,日本一个小国,当然是哪里强大,便学习哪里了。”
“剥开层层表皮,竟然全是改造别人家的东西,里面,却是连自家的核儿也没有半个!”
“你说的这个,可是洋葱头吗?”
“不,我说的,是日本人!”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指着对方,都是仰天大笑。好一会儿笑声止歇,也再不多言,招呼了远处专心练拳的马雷,三人便一起进舱用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