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本要拉着陆涣下去,但此刻遇见这落拓中年,听其口中所吟,步子不由停了,眼露思索。
陆涣自是注意到爱妻异样,轻轻问道:“莺莺,怎么了?你认得他?”
莺莺摇摇头,皱眉道:“不认识,只是他口中所念之诗文我也听爹念过。好像是爹的一位故人所作。”
陆涣笑道:“这又有何奇?凡人之中多有舞文弄墨、信手华章之人。诸葛前辈的那位故人料想也是一位诗作大家,故人人传诵也是人之常情。”
莺莺摇头道:“涣哥你有所不知,爹的那位故人来历神秘,且是一名魂修,他的手笔从未传于凡世。”忽而又面色一变,嗔道:“你也是的,怎么到了现在还改不过口来?”
陆涣先是听到莺莺所言,也有了些惊异,但又听莺莺娇嗔,不由干笑几声,道:“一时没改过来,还望娘子恕罪。”
莺莺见他神色,竟然略有一丝腼腆,不由好笑,暗道:“涣哥近年来为人逐渐豪爽不乏老练,只是提起爹却一直如此,直似呆了一样!”忽又听到陆涣称自己作“娘子”,便彷如凡世才子佳人的话本一般。想起说书先生所讲那一段段旖旎情事,二人纵是夫妻,她也不由面色羞红,粉拳轻捶陆涣,低道:“叫你作怪!”
就在二人低声调笑之际,却见那落拓中年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大厅中间,躺在那屏风之下纵饮起来,不一会儿手中酒壶已然见底。这时,又有一人急匆匆向着楼上跑来,看见那落拓中年躺倒在地,不由面露苦涩,哭声道:“怎么又是你个酒鬼,天天来此捣乱,可教我们还怎生做生意?求求你,赶紧离开吧!”却正是烟雨楼何掌柜。
众人不由暗自称奇,心道:“这掌柜平素高傲,就连许多武林中人也不给半分面子,怎的遇见这中年男子却如此低声哀求?”
众人正想着,只听那落拓中年道:“我说何掌柜,你也恁的小气,给老夫一壶酒,待老夫喝完有了力气,说不得也就走了,但你每次却是费上这些唇舌,又是何必?”众人听得不由大乐,暗道:“看他年纪,也敢自称老夫,原来是个酒鬼、醉鬼,来此讹酒喝来了。”
何掌柜道:“你来此一两次也还罢了,这十几天天天如此,让我这生意如何做,这烟雨城也不止我这一家酒楼,怎不见你到别家讨酒去。”
落拓中年道:“别家酒中兑的水没你家多,不好喝?”此语一出,众人哭笑不得,旁人喝酒都是生怕他兑水,此人倒是奇了,非要兑水不可。吃客中也不乏好事之人,当下问道:“这兑了水的酒有什么好喝的?”
却见这落拓中年斜睨一眼说话之人道:“这你就不知了吧?纯酒易醉,贪杯误事,白水索然无味,唯有兑了水之酒,既有酒味,又难喝醉,妙处无穷。”众人见他醉言醉语,皆是哄堂大笑。那何掌柜却是气急败坏,怒道:“各位,这酒鬼不仅扰我生意,更是败坏小店名声,若有好汉可将这疯子轰出,今天这顿饭钱算是我请了。”
这烟雨楼有名之至,越高一层饭菜酒水便越好一分,价钱却也是越贵一成。到这七楼,一桌饭菜已是不菲,当下便有人暗自心动。就在这时,只见之前那白飞上前,对着酒鬼道:“朋友,在下白飞,江湖人称‘鬼头刀’,还望给在下个面子,离去罢。”楼上也有其他江湖中人,听见白飞之名,皆是低声惊叹一声,想是都听过其事迹。见众人如此反应,白飞不由面现得色。却不料那落拓中年方一开口,白飞便面色大变。
却听那落拓中年道:“面子那东西又不能换酒,要之无用,老夫早就给丢了,今日即便有心给你,也是无能为力呀。”白飞听罢不由大怒,也不说话,上前就欲将此人拖出去,但方一用力,便觉像在拖拽千斤之物,见这落拓中年纹丝不动,自己却是满头大汗。白飞环顾四周,众人皆看着他,不由面色一红,暗中聚力,猛地朝中年腰间踢去。
莺莺听这落拓中年方才所念诗文后,便对其隐有好感,此时见状,只道是白飞在欺凌这落拓中年,轻哼一声,指尖灵力激荡,射了出去,顿时在中年身前形成一道暗青色光罩,白飞一脚踢上,腿骨折端,倒飞而出。
此番变化太快,满楼又皆是凡人,无人发现是莺莺所为,只当那青光罩自这中年体内发出。而在众人的映像里,有如此能力的,已经不是寻常武林中人,而是修士了。那何掌柜倒也见识过人,此番一见,忙脸堆笑意,快步上前,拉住中年胳膊道:“不知上仙驾临,小老儿有失远迎,之前怠慢,皆是小老儿有眼无珠,还望上仙恕罪。”
那落拓中年倒也反应快捷,当下便盘膝坐起,一副高人姿态,道:“无妨,老夫与你这烟雨楼有缘,你速准备好酒,老夫要去九楼之上吃个痛快,老夫一高兴,说不得便是你的一场造化。”掌柜闻言大喜,忙去准备。
莺莺见落拓中年危机一解,便装模作样,骗吃骗喝起来,心中不免好笑。随即,便拉住陆涣的手走下楼去。只是就在二人下楼的一瞬间,那落拓中年深深地望了二人一眼,陆涣似有所觉,回头看去,却见那中年又向着众人高谈阔论,招摇撞骗起来,不由眉头一皱,摇了摇头。随即不再管他,跟着莺莺步下楼去。
陆涣与莺莺在烟雨城逗留许久,却并未再有任何魔族讯息,便不再久驻,继续两人的逍遥之旅。陆涣心知莺莺命不久矣,也不再寻找魔族消息,而是一心陪着莺莺行遍震州。
一路之上途有短长,二人近则步行乘车,远则御风而行。从崇山峻岭,到平原大江,从广阔大漠,到无边草原,无不留下夫妻二人行过的足迹。少年夫妻行游江湖,履历红尘,恩爱之余,却也是心性改变不少,胸怀大畅,相比于原先,却是多了许多豪迈之情,飘逸之气。之前种种恩怨情仇,也是如过眼云烟,渐渐消散,似水无痕,唯有一段真情被山河见证。
陌上春花、
江边夏雨、
平湖秋月、
寒山冬雪,
我陪着你,一起欣赏,一起走过。
我笑青山多妖娆,料青山看我应如是!
人在欢乐之中,时间总是消逝飞快,不知不觉间,又是三年过去。
这一日,陆涣夫妻二人来到震州北部边陲,此地一片荒凉,但与艮州相连,常有两州来往商队行过,久而久之竟是形成了一座规模不大的小城,因之地处边境,故名为“边城”。城中居民皆是两州边境之人,有了小城庇护,这些人辛勤建设,倒也使得边城有了一种别样的繁华。
二人此刻正站在这边城之外,望着城门口进出来往之人,久久不语。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清风吹起了莺莺鬓边的青丝,覆在脸上,却是忘了去撩开。终于,莺莺开口轻道:“这就走完了么?”
陆涣拉住莺莺的手,温柔道:“莺莺??????”
却见莺莺摇头打断了陆涣,道:“涣哥,你别说了。我都知道的,恐怕只有两年了。”
莺莺自绝寿元,不会不知自己情况。只是这几年来,二人却从未提起此事,许是不敢提起、不忍提起。陆涣心中苦涩,嘴上却强笑道:“不会的,我陆涣就算丧失一切,也要让你好好地。”
莺莺知他在安慰自己,也不去再说,而是轻轻依偎在陆涣怀中,听着他坚定有力的心跳,面色潮红,却是已经带上了一丝病态。
许久,莺莺才复又开口道:“涣哥,我不想再走了,这些年我们去了好些地方,莺莺累了。莺莺好想有一个安定之处,有一个家。我们就在这边城住下,可好?”
陆涣心有所感,紧紧搂住莺莺点头道:“莺莺说怎样,那便怎样。只要我们在一起,江湖处处都是家,此处又有何不能为家?”
于是,夫妻二人便在城中置办了一处院落,院落不大,其中房屋三两间,院中有一颗杏树,开着点点白花。陆涣更是在临街的一间房屋墙上开了一道门面,买来许多粮食,发酵酿酒,其间借助神通,却是省去了时间年份上的工序。夫妻二人便当垆卖起酒来。
边城虽然商旅众多,但毕竟地处边界,民风自然淳朴,加之多爱饮酒,一来二去,这酒垆每日都有顾客。街坊邻里也渐渐熟络,知他二人来自外地,且又男俊女秀,待人和蔼,遂常来照顾,生意倒也相当热闹。
陆涣看着妻子虽是粗布麻衣,却难掩天生丽质,心中一片温暖,心道:“若是就这样与莺莺平凡生活百年,却比那修行得来的长生好上太多太多了。”但旋即又想到莺莺命不久矣,只觉造化弄人,心中无限凄苦,眼角微湿,一时竟是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