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大雪后,那块巨石就像戴上了一层白帽子,松松软软。丁梦梦很想爬到大石上去,但围着大石转了一圈,终究作罢。与夏天相比,丁梦梦穿着臃肿,一身蓝长袍像理发服一样,包着里面鼓鼓囊囊的棉衣。下面也穿着厚厚的棉裤。曾经纤细的身材在这一身有显邋遢的穿着下有点像个农村大妈。头发也蓬蓬松松地不经修饰地用一根像皮筋系在脑后。除了怕冰雪滑,这一身臃肿的笨拙也是丁梦梦放弃爬上去的原因。脸上也有风吹皴的痕迹。她戴着厚厚的手套,把双手放在脸上捂着,一边居高临下俯瞰着坡下广袤的田野。北京的冬天就是这样,万物凋敝,夏天的郁郁葱葱被雪原覆盖。拔地而起的树木光秃秃的,细瘦的树枝几乎积不住积雪。坡下原来一片光秃秃的田野现在多了两排平房和一个带独立瓦房的院子。瓦房上的烟囱正在冒烟,显出了这个冰冷天地的烟火气。
只是丁梦梦眼中的光彩,仍旧那么晶晶闪亮。/
北坡的树林褪去树叶后,露出坡下的围墙和围墙外的一个村庄。村庄约有几十户人家,几乎家家瓦顶的烟囱冒着青烟。丁梦梦知道这是因为村里不通暖气的原故,要用煤炉取暖。丁梦梦沿着北坡下坡,有的地方积雪有小腿厚,北坡背阴,积雪比南坡厚的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坡底,围墙有一个豁口,离地不到一米,丁梦梦用手撑着豁口上的积雪爬过去,到围墙外面。外面是一条环墙土路,土路外面有两个池塘,一条乡间小路从两个池塘之间通过,通往那个村庄。大雪后就是晴天,刚才还隐藏在云层后的太阳现在露出来,懒洋洋地照着大地。村巷间狗吠清晰可闻,路上有觅食的鸡,池塘里有游水的鸭。一只大黄狗从村口冲出来,朝丁梦梦欢快地叫着,一路奔来。丁梦梦站在路中间,张开双臂迎接大黄狗,当大黄狗冲到身前的时候,蹲下身抱着狗抚慰。狗的全身都透着亢奋,摇尾摆头。
田婶家在村头池塘边,和池塘隔着一条土路。雪拌着泥在门前土路上有点泥泞。院子里的雪已经被铲干净了。屋里的那个大铁炉子让人倍感温暖。丁梦梦和大黄狗一进屋田婶就招呼烤火。
“这么俊的丫头,真是苦了你了呢!这小半年来眼看你从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变成了铁娘子,这么严酷的环境你也真是受的了!当时我还跟我们周村长说别看农场那帮新来的年轻人闹的慌,坚持不到冬天,这都入冬快两月了,你们是真扛住了啊!小贝还好吗?”田婶拿年糕放炉上烤,招呼丁梦梦吃。
丁梦梦:“他在家清鸡粪,现在鸡要出栏了,吃的多,拉的也多,一天二十小时伺候它们连轴转都忙不过来。夜里怕冷了,通气不勤又怕空气污染了,鸡圈的湿感觉除都除不完!除湿机用电,空调用电,小太阳暖宝用电,热水器用电,到现在商业用电还是农业用电的官司还没打下来!”
田婶:“你们不是在上面有人吗?不能让上面的人帮你们说说?”
丁梦梦:“这么点小事,我们要是自己都解决不了,克服不了,凡事找上头,真遇到大事又怎么开口?”
田婶:“农场的问题都是历史遗留问题,以前的老板已经跑路了,算账怎么也算不到你们头上。天然气管道他们还是不给你们通?”
丁梦梦:“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天然气比电费要便宜的多,我打算通天然气以后给鸡圈和家里装两个小锅炉,取暖效果和暖气差不多,还省钱。田婶,我打算请你们村里出面和工商局打一场官司,我问过朋友了,这种事绝对是吃拿卡要,他们就是欺负咱们文弱,以为我们找不着他们的七寸,他们怕把这种事摊在桌面上。所以我不打算再找他们了,直接起诉!田婶,这件事要是彻底解决了,你们的路子就宽了。你还想回到从前农场欣欣向荣的时候吗?”
田婶:“怎么不想?都怪周丁昌那小子不成气,欺下瞒上,逃了那么多税,可这与我们都无关啊!板子不该打到我们村,更不该打到你们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年轻人头上啊!你跟大婶推心置腹,大婶也对你掏心窝子,老板娘,我支持你,由衷地希望你们坚持下去,完成你们的计划,真到了整个农场都全面复工的那一天,我真的要跟菩萨多磕一百个头呢!你们好,我们跟着你们好!我怎么不想?打官司的事只要你觉得没问题,我们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更没啥问题。只要不连累你们无辜的人就好!”
姚小贝把装鸡屎的底盒从一排排,一列列鸡舍抽出来,磕倒扫进身边的一辆手推三轮车里面的大黑垃圾袋里。这是一间巨大的鸡舍,一排排鸡舍中间隔着干净的过道。一排排鸡舍上下两层,共四排,只听见鸡的啄食声和鸡咯咯的低鸣声声声不绝。不时从鸡舍中滑出来一只鸡蛋到取蛋栏上。姚小贝披挂着一身橡胶围裙,脚上穿着高筒橡胶套鞋,从他抽取粪盒清理一净的动作,可以看出他是一个熟练工人了。
鸡舍是一个大长方形的平房,顶部是伞字形顶,空间够大。鸡舍的前后两端都有一扇大门,大门上又装有一扇小门。现在两扇小门都开着。姚小贝推着手推三轮车来到一端的小门处,关了小门,把门上的厚棉门帘放下来遮住整张大门,推着手推车又开始除另两排的鸡屎。一路走到鸡舍另一端的小门前。手推车上两大黑塑料袋的鸡屎装满了。
姚小贝把这边的门帘放下,撬车出了小门。当他推着车迈出门的一瞬间,看到了门边一只好奇地抬着头看他的小狗。狗毛是黑褐色的,这是一只大概三两个月的小狗,状很萌,在寒风中有点瑟瑟地抖。
姚小贝有点惊懵地四望。在鸡舍前面十几米开外是一道红砖墙。中间的过道是水泥辅路。
姚小贝冲着鸡舍对面的红砖墙大叫:“丁梦梦!丁梦梦!”
丁梦梦系着围裙,从墙角拐角跑出来:“咋啦?”
姚小贝:“哪来的一条狗?”
丁梦梦这才发现姚小贝脚下的狗,奔过来抱起它:“噢,小乖乖,你怎么跑这儿来啦?是不是找你妈妈呀?过两天我带你回去看妈妈啊。”对姚小贝说:“田婶的大黄刚生了一窝小狗,断奶没一礼拜,我抱了只我们养。”
姚小贝:“哪顾的过来呀还养宠物。”
丁梦梦:“中华田园犬,哪是宠物,长大了是看门的好狗呢!”
姚小贝:“他们还过不过来拿鸡屎了?鸡屎都堆好几天了。”
丁梦梦:“前两天不是天气不好吗?等雪再化一点他们就来把鸡屎运走。”
姚小贝推着三轮车往北道走,丁梦梦抱着狗往南边走,分道扬镳。鸡舍的北侧是丁梦梦爬上过巨石的那片山坡,在鸡舍与山坡之间也有一大片水泥地。从东西的走向看,东边是两排鸡舍,西边是一个瓦房院子。出了鸡舍与红砖墙的夹道,姚小贝推车向西,走过瓦房院子,院子有个小后门。来到水泥辅路面的尽头,把手上的塑料袋卸下来。这里是片水泥砌墙,三面环墙的垃圾场。场内垃圾不多,且被白雪覆盖。场外堆着十几袋黑塑料袋,看来里面装的都是鸡屎。
把空车推回来,停在后院门口,推门进了后院,把身上披挂的橡胶围裙,脚上穿的长筒套鞋脱下来放在院里。穿着棉拖鞋推门进屋。是一个小厅,摆些旧家具和杂物,穿过小厅是卧室,里面布置的家具也好,被褥也好,都有点大红大绿的色彩,和农村的家居色调一样。卧室够大,除了双人床,五屉柜,化妆台,满墙的大衣柜,床边靠东还有一大块空位搁着一只大铁炉,烟囱直通屋顶。卧室在小厅右边,也就是西头,小厅左边是大客厅。这个家就是大,哪哪都显得宽敞。往前是南门,推门而出是前院。厨房在这里,丁梦梦正端着菜回屋,姚小贝站在门外东张西望:“小狗呢?”
丁梦梦从姚小贝身边走过:“我给它做了一个移动的小木窝,天气暖和的时候再从屋里搬出来。”
姚小贝跟着丁梦梦往屋里走:“小狗住屋里啊?”
丁梦梦端菜进客厅:“这么冷的天,那你说它不住屋里住哪?”
姚小贝:“鸡舍不也挺暖和的吗?”
丁梦梦:“鸡舍暖和温度也不够,鸡可以挤一起,狗你叫它跟谁抱团取暖?”
姚小贝:“你不是想让狗跟我们一起睡吧?”
丁梦梦:“它那么萌,你还嫌它不成?”
两人坐在餐桌边开始吃饭。/
丁梦梦:“田婶答应了,带我去了趟村长家,这事就这么搞定了。”
姚小贝:“会不会有负作用?法律条文都钻透了没有,别官司没打下来,被工商倒打一耙。眼看鸡就要出栏了,鸡一卖,算是给于伯伯的答卷交了,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丁梦梦:“我们很可能还要养一轮鸡。第一回开个头,把这个头开成这个样子,可以说是让人满意的。但是我仔细想了一下,倘若于董真的通过了我们的答卷,把整个同来农场交给我们经营,我们拿不拿的下来?有没有这么大规模的管理能力,调度能力?这个问题,我再反推于董的态度,他是极大的几率不可能通过我们的答卷的。这张卷子答的磕磕碰碰,早期建鸡舍和盖瓦房是于董安排的人,鸡场饲养管理是于董提供的资料,最后出栏的鸡还是于董回收。这哪是答卷?这是亦步亦趋。我们就出了点苦力气。到现在跟工商局的皮都还没有扯清楚。我想过了,要想长久发展,要把工商局和我们,和大周村的关系理清。赢得田婶他们的支持。要是把工商局的官司打下来了,田婶和大周村的人就能明正言顺地给我们打工了。”
姚小贝:“我们这么本小利薄,哪还有闲余资金雇人打工?就是用到大周村的人,那也在于伯伯答应把整个同来农场交给我们开发之后。现在谈这些都还言之太早。”
丁梦梦:“早?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以前鸡小,工作量不大,现在鸡长这么大了,你不觉得工作量就我们两个人已经超负荷了吗?”
姚小贝:“再超负荷,鸡也马上出栏了,最艰苦的时光就这么两天。你现在雇人,能雇多少?最多雇一个吧,没两天鸡一出栏这个雇来的人就变成了闲人。我们本来就利薄。”
丁梦梦不等姚小贝说完赶紧打断:“利薄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有生产成本非正常消耗问题,另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只顾埋头干活,没有科学统筹!现在雇进来的人绝不会变成闲人,我打算让他接管我的工作,把我的时间腾出来搞管理。不能早上一睁眼到晚上一闭眼之间纠缠的全是琐事。”
姚小贝冷笑:“巴掌大块地方,你还搞科学管理,我闭眼都知道鸡屎拉多少用电成本摊进利润里面剩多少。咱们现在不是大Boss,就别扯大旗拉虎皮了。”
丁梦梦见姚小贝讲不通,默默地吃饭。
姚小贝:“是不是太累了?我说过,你别逞强,你一个女人家肯定跟我们男的比不了的。你再把你的工作分给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