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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车窗望过去,滨海机场的照明灯像夜色中的一顶水晶王冠。叶林和周莉坐在车里,车停在路边。从滨海机场的大门进出来往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车距滨海机场的大门大概50米远。一个站在滨海机场门口,提着大行李箱的人,向这边挥了挥手。
周莉坐在驾驶座,扭动车钥,打着了点火锁,汽车响着轻快的马达声抖动起来。周莉并没有把车开出去,和叶林一起伸着脖子向滨海机场门口的方向张望。
“滨海机场”四个大字在机场主建筑群顶亮着夺目的红光。从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飞机呼啸声,一架客机带着红绿相间的夜灯和巨大的身躯滑过夜空。周莉从车窗伸出头向头顶的飞机看去。客机滑过滨海机场主建筑群上空,沉沉落下。
周莉:“是这架飞机吗?”
叶林:“他们说,飞机已经降落了,没有发现姚云。”
周莉:“怎么可能?欧洲小组传回来的消息,亲眼看到姚云上了飞机。那唐玲呢?”
叶林:“我干妈在,正在机场等取行李。”
周莉看了叶林一眼,叶林眉头紧锁,面色有些发青。
周莉:“高主编在我们临行前叮嘱我,让我看好你,做通你的思想工作。”
叶林:“我不相信。”
周莉:“我要是和你一样,和太阳集团和姚云有着这么紧密的利益关系,我也不相信。拒绝接受事实是人之常情。但是高主编的话我觉得有道理,我们不是普通人,我们是新闻从业人员,有自己的道德标准和职业素质。它已经发生了,尽管你作为当局者迷,我给予理解,但我相信你作为新闻从业人员的佼佼者,你会比普通人更快走出来。”
叶林:“高主编同时说过,要重证据,不能靠恶意揣测。”
周莉:“恶意这两个字,是你自己加的吧?站在你的角度,我和高主编就是恶意,全体工作人员都是恶意?你把自己站在了公司的对立面。”
叶林:“我们这是违法的你知道吗?跟踪偷窥,干涉别人的私生活。”
周莉:“这话也出来了?你连我们的工作方式和工作性质都否定了。当有的人的私生活损害了别人的利益的时候,难道我们不应该勇敢地站出来仗义执言吗?你曾经是那么一个勇士,现在怎么说出这么懦弱的话来。”
叶林:“我总觉得在我们仗义执言的背后藏着一个偷换概念的本质。”
周莉:“你看!滨海你也去了,太阳集团的高管会你也看到了,姚云没有参加,在太阳集团的高管会决定姚小贝这个接班人的工作安排的时候,姚云和唐玲双双飞去了欧洲,美其名曰旅游!你相信吗?”
叶林:“姚云是因为对姚小贝的管理有亲情顾忌,才让于鹏举主持高管会,管理姚小贝!”
周莉:“好!那我们接受姚云和唐玲去欧洲是旅游这一说法,那么再看,有什么旅游这么秘密,让姚云抛下唐玲独自失踪了24小时?姚云不是陪唐玲去旅游的吗?抛下唐玲的那24小时,姚云做了什么?他被秘密安排去医院检查了,也许是一个私人医疗组,欧洲小组无论如何也查不出来姚云在那失踪的24小时的蛛丝马迹。有什么绝密,需要姚云把自己藏得这么深?”
叶林:“就算姚云是你们所说的,他得了绝症,你,高主编和公司,想从中得到什么呢?”
周莉正色地说:“观众需要真相,太阳集团的客户,和太阳集团服务的社会大众,也需要真相。”
叶林惨笑:“真相,在你们眼中,只是一块利益的遮羞布罢了。”
周莉:“叶林,你是我的师姐,我想看着你像一个勇士一样地走下去,在我前方,永远竖立着一根标杆,让我有一个英雄榜样,让我感到不孤独。你不要让我失望。”
叶林:“把你的依据说出来。”
周莉:“依据,我们正在找。我想你需要的是铁证,不是依据。依据其实有,只不过你不想承认,因为不管是你,还是姚云都知道,一旦承认这一点,你们眼中的整个世界都会坍塌。太阳集团将不复存在。太阳集团是姚云一手创办的,如果说徐锦云和姚星星的死不足以撼动太阳集团的根基的话,姚云的死就足够份量。太阳集团在风雨飘摇之中,其实你已经看到了,这么多的反常与巧合,你但凡保持一点抽身事外的清醒的头脑,你就不会这么排斥。叶林,日子还要过下去,认清现实吧,至少没有姚云,没有太阳集团的时候,你也过的很好,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工作。姚云和太阳集团的真相现在只是你的一份工作。高主编说的很好,随着新闻事件的持续跟踪,你会发现保持职业态度是维持一切关系的基石,你和公司的关系,你和采访对象的关系,你和环境的关系。我们只是一个拿着手术刀的医生,他只是一个等待解剖医疗病灶的病人,只有和他割断感情的牵挂,你的每一刀才能收放自如。我们知道你有心理排异,但因为你和姚云,和唐玲、姚小贝的特殊关系,这场外科手术还需要你主刀,找出姚云讳疾忌医的病灶,对你,对姚云,对所有人,都是一个解脱。你不觉得你的身体里流动的是猛士的血液吗?你能行!”
叶林:“然后呢?是不是至姚云和太阳集团,包括唐玲的个人感情于不顾,将他们扔到滚滚舆情中?”
周莉松开了离合,汽车朝滨海机场大门驶去,那个提着大行李箱的旅客向车子招手,在他身后,姚小贝拖着行李箱,和唐玲并排走出大门。
周莉把车停在那个提大行李箱的旅客身边,打开后备厢。在车前方,有一辆白色轿车正是唐玲上回来滨海参观太阳集团时接过她的车。那个接过唐玲的司机连忙下车接过姚小贝手中的行李放到后备厢,唐玲和姚小贝上了白色轿车。周莉车后,那个“旅客”把大行李箱放进后备厢也拉开车门上了车。一上车和周莉,叶林打招呼:“周莉姐,叶林姐。”
周莉:“还是没有看到姚云?”
“旅客”:“姚云肯定从欧洲和唐玲一起上的飞机,又肯定在下飞机的时候和唐玲分开了。”
周莉对叶林:“叶林,还不清楚吗?姚云又‘失踪’了。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需要一再神秘地‘失踪’。”/
从姚云的头顶看姚云,他躺在担架折叠床上,脸带呼吸罩。每吸一口气,都似乎要用尽全身的每一分力气。两眼圆睁。额头的青筋暴出。全身绷出从生命深处榨出来的力量。于鹏举坐在他身边,双手握住姚云的手。于鹏举的手简单而有力,传达出支持的信号。在姚云头顶挂着一瓶吊瓶,导管接在姚云的另一只左手上。车窗外,宽广的停机坪和停机坪上停放的民航客机向后倒去。车上有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正在检查姚云的生理状况。
医生:“血压170,正在回落。舌下含硝笨地平20毫克!”
护士揭开姚云的氧气罩,把药片塞进姚云嘴里,重新给姚云戴上氧气罩。
医生:“生理指标正在恢复,转二级护理病房。”
护士拿起车体上挂的车载电话打电话:“我是滨海007,滨海机场急救室改二级护理病房。”
电话中传出:“总台收到!总台收到!”
姚云露出笑脸:“我回家了!”
于鹏举:“你回家了!”
姚云:“家里都还好吗?”
于鹏举:“蓬莱会议很成功,姚小贝很努力!”
姚云:“我给了我这个儿子太多意外,从你对他的了解,他能接受吗?”
于鹏举:“你会好起来,姚小贝和太阳集团还有我。”
姚云:“我说过,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他们建议我手术,但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你知道吗?即便手术成功了,我也只能再多活一年。就算是再给我这一年,一年对我要做的,也还是太少太少。”
于鹏举:“我在,太阳集团就在。风雨同舟,安心养病!”/
从车窗外看过去,夜色中的街道像一条光带。即使是在夜晚,这个繁华城市的街道仍车来车往。排在前面的汽车尾灯像这条光带中流动的一条河,红红闪闪。望着这熟悉的城市情景,唐玲蓦地有点感动:“国外的街道比中国冷清好多。”
姚小贝和唐玲并排坐在后排。
姚小贝:“妈,您怎么像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啊。叶落归根的情绪很重啊!这才离开家几天?”
唐玲:“你于伯伯给你开的会成功吗?”
姚小贝:“我现在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了,和以前需要花天酒地才能证实我的处境不一样,新处境的工作让我充实,我已经不再有梦游一样的感觉了。我已经能够接受我的这个父亲,我这个新身份了。”
唐玲蓦地把头扭向一侧的窗边,似乎窗外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泪从眼眶夺眶而出。又不敢伸手伸,唯恐姚小贝发现了她的异常。她调整着语气,用轻快,高兴的语气说:“你爸带我去了好多地方,好多都是在电视里,电影里出现的地方。欧洲很多海,像滨海一样,但是比滨海冷。我很高兴,出国啦!”
姚小贝一点也没有发现妈妈的异常,开玩笑说:“妈!您还说您和我爸没事,我看我爸对你比我好多了,还带您出国旅游!您和我爸到底怎么打算啊?是不是把你们的情况公布一下啊?省得外面说你们双栖双飞,传些风言风语。”
唐玲不停地流着泪,窗外正在经过滨江大桥,这是滨海湾横跨滨江入海口的大桥,唐玲一侧的窗外正是入海口外的大海,茫茫夜色,深不见底,夜晚的海面缺乏陆地照明的参照物,显得宽广而深邃。
姚小贝意识到了唐玲的安静:“妈,您在想什么?”
唐玲:“妈在想,妈错过了好多时光,像睡了一个好大的觉,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刚醒。”
姚小贝:“妈妈!没有对比,就没有幸福!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对了于伯伯临时接我爸开会是什么事?这么急?于伯伯说他从机场里面直接接我爸走,让我带您回去就好。”
周莉和叶林的前车窗外是接姚小贝和唐玲的那辆白色轿车,隐隐可见唐玲和姚小贝坐在车上。周莉紧紧跟着前车,周莉、叶林和后排“旅客”的手机同时传出微信独有的短信声。
周莉:“看!什么事?”
叶林和后排“旅客”看手机,只见叶林的手机微信上写的是:滨阳路机场高速路口,车牌滨2985救护车。
后排的“旅客”说:“姚云找到了,怀疑在车牌为滨2985的救护车上。让我们不要跟唐玲了,去滨阳路机场高速路口等救护车。”
在一个岔路口,周莉和前面的白色轿车分道扬镳,分岔驶去。
周莉:“叶林,你总是害怕真相,但是真相永远不期而至。”
叶林把刚收到的那条短信按了转发,转发的收件人选了微信通讯录上的姚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