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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大当婚。唐小贝25岁,妈妈唐玲为他操心也是应该的。只是把最重要的决定交给唐玲之命,媒妁之言的相亲,心中还是不认命。在唐小贝心中,梦中情人是清晰的,长发垂肩,五官端正,放在人群中,就像珍珠放在沙土中那样显眼。因为这一基本的要求,走进泰达广场的玻璃大转门之前,唐小贝对此行相亲是排斥的。
丁梦梦理想的白马王子是个富翁,英俊潇洒,气宇轩昂,才气纵横。25岁对于男人是个朝阳年龄,对于女人是下坡年龄,再不甘心中另一半的反差,也只能沉默。谁不想找个又有钱人又帅还有才的伴侣呢?在走进泰达广场的玻璃大转门之前,丁梦梦对此行相亲是愤恨的。
就像两颗流星在空中相撞。不!就像导弹拦截系统发射的飞弹拖曳逶迤的轨迹向目标飞去。唐小贝仔细计算着走路的迈步幅度和速度,以使自己在丁梦梦迈进泰达广场的玻璃大转门的同时射进那道稍纵即逝的门缝中去。
一队外国友人聊着叽里咕噜的外语走进玻璃大转门,丁梦梦是紧随其后的最后一个。如果挤进去,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个为什么不等下趟非要赶挤的仓促男别有用心,但唐小贝还是挤进去了。除了使自己紧贴玻璃壁,像一只扒在玻璃上的母壁虎,丁梦梦没有任何办法。当外国友人迈着有条不紊的步伐鱼贯走出玻璃大转门时,唐小贝可以发誓,这一次他绝对不是故意的。所有的外国友人走出大转门后,也到了大转门周而复始地关闭的时候。如果唐小贝没有故作姿态地推推已经关掉的门,口中发出哎唷一声,也许就没有后面的事。
这个画蛇添足的推门动作和那声野火燎原的“哎唷”就像一根火柴,点燃了丁梦梦心中早已准备好的火场。
“我见过你!”唐小贝紧盯着丁梦梦的眼睛,“在一个杂志封面。”
火,从最不为人知的心底深处烧起。青春的易逝,多舛的命运,造化的捉弄,和眼前这个狗腿子的调戏,交织成了一张头晕脑胀的火网。
在这个幽闭逼仄的空间里,和这个穷酸的起鸡皮疙瘩的男人关在一起,每一个毛孔都被污浊的空气污染了。丁梦梦只想从胸腔里发出竭斯底里的尖叫。
“你是演员?”
“我是罗刹!”丁梦梦心中说。
“你演过哪部戏?”
“我演过孙二娘包包子。”丁梦梦心中说。
在丁梦梦的心中,唐小贝在这个狭窄的转房早被千刀万斩剁成了包子馅,裹进一张巨大的包子皮中,上笼蒸出了一屉热气腾腾的包子。
“你不要不说话嘛。也许我可以成为你的粉丝。像你这样不寻常的女人是应该有更高的关注度的。我可以加你的微博,或者关注你的微信公众号。虽然作为个体我人微言轻,但是千万个像我这样的个体汇集起来的人气是旺盛的。女神需要人气抬举。也许某一天走在街上,多一个认识你的人,多一份周到。也许哪一天危急关头救你一命也说不定。我是一个安静的人,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也许今天我见到你有些多话,平时我不是这样的。你看你让一个一般不爱说话的人说了这么多话,是因为我真的觉得你可爱,值得尊重,和珍惜。我就在这楼上上班,如果这一次我们错过了,下一次再碰到,是不是就成熟人了?”
“你在楼上上班?”丁梦梦歪着头问。
“啊!”唐小贝惊喜地盯着丁梦梦的眼睛:“你说话了,我还以为像你这样不食烟火的女孩是不会理会像我这种俗不拉几的人的搭讪的。”
“你做什么工作?”丁梦梦继续不动声色地问。
“我做创意。你看过康达冰箱的广告没有?中央一台最近老播的,就是我作的。”
“原来你还是个才子。”丁梦梦盯着唐小贝的眼睛,冷静地说。
主、被动形势在这一刻发生了颠倒。现在变成唐小贝哑巴了。一个渺若烟尘般的女人的肯定让一个猝不及防的男孩失去了防备,脑中充满了对这个伯乐的钟爱。
“你为什么不从事金融工作呢?”丁梦梦说。
“什么工作?”
“金融工作。银行家,操盘手,像索罗斯,巴菲特那种人,可以站在这个世界经济的金字塔顶,这样,一个男人顾影自怜的搭讪就有底气了。”
直到这一刻,唐小贝才知道被反杀,眼里灵动的光彩暗淡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可以是一个亿万富翁?”
无论怎样挽回局势,都已经晚了。丁梦梦像一个高不可攀的女王,看着趴在她脚下的一条摇尾乞怜的死狗。现在这个幽闭逼仄的转门空间成了唐小贝的坟场。窒息挤压的空气像高压锅里的高压一样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唐小贝感觉到被一根绞索静静地,不露声色地绞杀。他一动都不能动,一秒如同万年。直到大转门一刻不停地转着它的圈到下一次出口,唐小贝才像一只受伤的兔子从门缝撞出去。
丁梦梦迈着高傲的步伐,像女王巡视她的地盘一样款款走过泰达广场的大厅。这是一个两层楼的商场。在商场以上,是高耸入30楼的写字楼。商场化妆品和珠宝店,以及高档衣衫一应俱全。从大厅尽头的扶手电梯扶摇而上。她已经习惯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回头率的欣赏的目光了。不论这目光是嫉妒是好色还是珍爱和崇拜,都传达了一个肯定的含意。她落入到了一个以她为中心的气场中,举手投足,都能对磁场中的一切勾魂摄魄。青春易老,时光倥偬,一想到自己随着韶华的消逝,这个磁场影响的范围不可避免越来越小,就感到一种深深的蹉跎岁月的悲切。在进入“时光咖啡厅”前,丁梦梦沉浸在悲秋的小伤感里。
那个男人像一堆作呕吐出来的酸菜趴在咖啡厅一角的咖啡座上。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庄重,也有一种东西叫癞皮。这一瞬间,丁梦梦有种踩到了粘鼻涕的感觉。
丁梦梦的出现确实像一束光,唐小贝感到了。他不是丁梦梦肚子里的蛔虫,提前堵在这里的。他有他自己的来意。
两个人就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背面而坐。如果能换任何一个其它地方,丁梦梦都不愿与/一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邻桌而坐,无论在本咖啡厅,还是在丁梦梦无法自主选择的其它约会地点,丁梦梦觉得命运的唾弃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她看着手机,神不视物,脑中乱云飞渡。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侧头斜看那滩烂鼻涕在干吗,刚刚明明战而胜之的凛然之气顺着脊椎傲然地爬了回来。有必要对一个自命不凡的酸儒心念不平吗?那只能说明自己的修养有欠火候。唐小贝在安安静静地玩手机,眼睛瞟都没往这边瞟一眼。
女人真是一种矛盾的动物,刚才还嫌别人赖,那个别人真正不睬她的时候又失落。谁往你的狗胆里壮的从容不迫?
无论怎样收摄心神,丁梦梦都在想,25岁真的是一个大河东去的年龄。
对于一个委实高山仰止的同伴来说,唐小贝倒自在了。无论这个同行的伙伴是神是魔,既然咫尺天涯,那就与己无关。放下了心中对一个颠倒众生的女人的执着,这个女人就变得像团空气。唐小贝在等相亲,一个女人像古代的媒妁之命一样即将掀开神秘的面纱,唐小贝只希望这个女人不要像妈妈以前每一次介绍来的那样拿不出手。
时光在流逝。当唐小贝最后一次看表的时候,丁梦梦也在看手机,两个人都从余光中意识到了对方的这个看时间动作。一个男人在等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在等一个男人。这两个等人的男女的眼光就这样相遇了。
“莫非是他(她)?”两个人同时冒出一个疑问。
关于对等待的相亲对象的资料像暗夜里摇曳的光影一样乍现出来,又像一口幽深的古井里冒出的间断的气泡。支离破碎。无论如何也凑不成一张完整的脸。
“你是杨总?”丁梦梦的谄媚的笑出卖了红线。
“您是?”唐小贝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在两个人的解读中传达了不同的含义。唐小贝知道这口气是对认错相亲对象的遗憾的失望。丁梦梦以为是对一个美丽女人的认同。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咱真是,呵呵,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是丁梦梦。”丁梦梦屈尊地站起身,坐到唐小贝面前。
一个刚刚还傲气纵横的女人,忽然籓篱尽撤,在唐小贝心中,一个附炎趋势的答案冉冉升起。
“哦,原来是你。”唐小贝拿起来了。/
形势挟裹着局中人排山倒海地运行。
“您刚刚说您在楼上上班?”
“你没看我的简历吗?27楼是我的。”
“您真是年轻有为。”
“就是缺一个勤恳持家的贤内助。”唐小贝火辣辣地盯着丁梦梦的眼睛。
“我觉得我们今天能见面,也是有缘。”丁梦梦避开唐小贝的火烫,违心地挤着笑说。
“你对来见我是不是有看法?”唐小贝单刀直入地说。
“没有啊。怎么会?”丁梦梦狡辩。
“那你刚才在大门口的大转门里怎么发那通邪火?”唐小贝一点都不让丁梦梦喘息。
“杨总,是这样的。”丁梦梦吞了吞干渴的喉咙。“梅姨跟我介绍您时光说您是做公司的,管着一个百把号人的公司,没说您年轻英俊,我照着她说的理解,还以为您怎么着也是个老气横秋的样子呢。我本来真的是不想来的。”
“可是又想到我有一层楼?”唐小贝故作轻松地以开玩笑的语气说。这话就有点掐心尖子了。
丁梦梦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又想发作又觉得百忍成钢。
“你怎么在这儿?”一个声音诧异地出现在唐小贝头顶。
唐小贝打个机灵地抬起头,看到了妈妈唐玲的脸。
因缘际会的珍珑局随着彩虹气泡的被戳破而土崩瓦解了。唐小贝看着他妈,唐玲看着丁梦梦。
失去了气场裹挟的丁梦梦看看唐小贝,看看唐玲。一丝酱红色的血色从脸上乍现泅现的血丝暴裂,迅速升腾起来了一团红气。
她“嗖”地站起来,压迫地,俯瞰地逼视着身下的唐小贝。唐小贝故作从容的无视在丁梦梦怒发冲冠的气焰下退缩了,下意识地伸手要呷桌上的咖啡。这一示弱的掩饰彻底出卖了唐小贝的底细。
“啪”的一个嘴巴!唐小贝连人带咖啡都搧到一边,丁梦梦如风卷云般滚滚而云。
一个戴眼镜的,扎两个小辫的看起来比较懦弱的女孩捡起地上的咖啡杯。
唐玲震惊地看着风卷云般扫地出门的丁梦梦的背影,又看看眼前这个捂着脸面有愧色的儿子,又看看捡起咖啡杯,默默放在桌边,半个屁股坐在椅沿的眼镜女。
“你走错门了?”唐玲吃惊地问。
唐小贝还哪里说的出来话?
“还认错人了?”唐玲又问。
“妈,这事真怪您没交待清楚。”除了狡辩,顾左右而言他,唐小贝能说什么?
“可是她为什么打你?”唐玲声嘶力竭地尖叫道。似乎现在才想起来儿之痛,母之受,拔步向外追去。
唐小贝赶紧跳起来把他妈拉住:“没有没有,是她认错人了,把我当大款 了,我没有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