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余下文人武将皆默许,唯有郭嘉奉孝不服,站出反驳说:“孙伯符依仗父威,不足挂齿,只会逞匹夫之勇,必然死于鲁莽大意。”
于是曹操留下张纮在许昌,将大将军曹仁的女儿许配给孙策弟弟孙匡,两家交好,张纮又说表奏孙策为大司马,曹操依郭嘉之言不许。
消息传到孙策耳中,孙策是何等火爆脾气,一心想率军偷袭许昌。吴郡太守许贡写信暗报许昌,不料被巡江将士截获,因而孙策怒杀许贡,其家眷皆逃散。
孙策以为天衣无缝,近来又无所事事,就告知诸将,会猎于丹徒西山。
却说孙策牵黄擎苍,挽雕弓,射麋鹿,由于孙策马快,侍卫远远甩在后面。紧追不舍一花白肉兔,忽然晴空一道霹雳,惊得伯符佩剑掉落深渊,于是神情恍惚勒马在悬崖边上,欲寻手下却不见人,马受惊飞跑不知方向。
行至一赤松林处时,忽然马失前蹄,孙策摔落马下,不提防冷箭迎面而来,横贯面门,孙策拔箭回射过去,那刺客应弦而倒,又有俩人从斜里刺来,孙策大叫,身被五六枪创,血流满面。
只听那俩人大声说道:“我们乃是许贡门客,特来为主公报仇雪恨。”
孙策只得咬牙切齿,拿弓招架。说时迟,程普率军赶到,孙策大呼:“快快杀贼!”
于是众将片刻间将那俩刺客化作长烟两痕。
诸将救下孙策,连忙去寻华佗,不料华佗已到中原去了,只留下徒弟在历阳城中。徒弟看了孙策的伤,说道:“箭上有乌头之毒,毒已深入骨髓,只可静静休养生息,切记不可大怒,否则危在旦夕。”
孙策日日不忘郭奉孝羞辱的话语,又看到镜中面容消损,伤势便不见好转。
此时袁绍遣使陈震来商议夹击曹操之事,孙策大喜,不顾伤势,摆宴会客。
饮酒间,楼外喊声大作,席间文武只出不回,孙策疑是又有刺客,便差人去探。侍卫回报说:“此是于道人在传教,诸将欲往拜之耳。”
“哪个于道人?”孙策问道,起身凭栏观之,见一道人身披鹤氅,手持藜杖,百姓官员夹道跪拜。
张昭答道:“此人姓于名吉,在荆襄十几载,唤风祈雨,无所不能,今日不知何故来江东地界,百姓夹道欢迎。”
孙策大怒,直说道:“此必黄巾之流,蛊惑人心,给我速速捉来。”
“于道人并无作奸犯科,这样会有失法度。”张昭并一班文官都劝谏。
“速速擒来!违者必斩!”左右都不敢抗命,只得下楼,将于吉押至楼上。
孙策咽下一口血痰,骂道:“狂徒怎敢煽惑人心,视王法不顾!”
于吉似凭空说道:“贫道乃是琅琊宫道士,顺帝时进山采药,得神书于阳曲泉水上,书谓《太平青领道》,可治病医人、呼风唤雨。贫道唯务代天宣化,普度众生,未曾偷取豪夺毫厘之物,怎会煽惑人心。”
“若不如此,你身上衣物何来?必是黄巾张角之流。推下速斩!”孙策怒发冲冠,文官皆劝说,才把于吉押入死牢。
孙策回府,只见吴太夫人早到,对孙策说道:“孩儿屈冤神仙,看在我面上,可否放了于道人。”
“母亲不知,那于吉犯我法度,不杀他孩儿威严扫地,从此无人听服。昔日交州刺史张津,听信邪教,整日焚烧香火,常以红帕包头,自称可振奋军心,之后竟被敌军所杀。此乃妖人,我正思禁邪觉迷也,不可不除。”
吴太夫人再三劝解,毫无用处。吕范说道:“某知于道人能呼风唤雨,如今天旱,何不令其祈雨赎罪。”
却说刀斧手押上于吉,百姓夹道跪拜,孙策不以为然,于吉自知大限将至,他登上高台,面如死灰,仰天默念咒语,只见晴空万里忽而乌云密布。
于吉大叫一声,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大街小巷的百姓官员不管泥泞雨水,皆跪拜祈祷。
孙策拔出长剑,张昭见主公要亲自杀于吉,群臣似有阻拦,孙策怒视四下,当即言道:“挡我者死!”
他飞奔上台,剑光迸血,于吉人头落地,一道金光冲天,天空化晴,孙策受惊,一口吐出鲜血,金疮崩裂,旧伤复发,昏倒在地,诸将连忙抢救。
漫步虚空,无尽光芒,孙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见于吉在不远处,他连忙拾起剑刺去,于吉化作一缕青烟,四下里尽是于吉呼唤声:“孙将军,此番你心胸狭隘,不知死期将至!过来吧,过来吧!”
“奸贼!有种和我大战三百回合!”孙策大叫一声,挣扎而醒,文武百官站在周围,甚为悲痛,大乔痛不欲生,孙权也泪流满面,唯有吴太夫人见识过太多生死,只是默默流泪。
又召来张昭、程普意有要事相商,侍卫百官尽数退下,伯符低声而道:“可惜张纮先生与公瑾不在,不能相托,先生、将军为我尽心尽责,以为心腹。若不自立,当为我选后继之君。我儿尚幼不能承业,故当在余弟当中。”
程普拜服于榻,含泪言道:“先主在平平之中举我做将才有今天,怎能忘恩负义。此事是张昭先生文臣之事,无论与谁,都当保之。”
“将军亦对我有知遇之恩,若选新君,不才举三公子孙诩,其风度似将军之范。”张昭不忍相视,竟背过身去。
“我自知仅凭江东之地,北进艰难。唯有静观其变,待到天下变数之时,率土之滨以水军才可决天下之分。叔弼虽似我,却必定性情入中原之地,则江东基业不保。所以我欲立二弟仲谋,其稳健豁达,可坐江东以徐图天下。”
孙策自知命不久矣,召众人都进来,长叹道:“我孙伯符纵横江东,到今不能复生!天下方乱,凭吴越之众,三江之险,大有可为。诸君要善待我弟孙仲谋。”
于是取过印绶与孙权,又说道:“若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选贤举能,使各力以保江东,我不如卿。还请卿念父兄创业之艰辛,善自图之。这柄将军剑父传于我,我今天传你,持将军剑者号令江东!”
又絮絮叨叨唤来吴太夫人,紧紧抓住母亲的手,用尽余力对母亲说:“母亲大人,孩儿自知不能侍奉于左右!”
吴母哭道:“呜呼哀哉,可惜孙家两世之主如此薄命!权儿年轻气盛,恐不能成事,该当如何?”
伯符说道:“弟胜策十倍,定会撑起江东大业,”又对仲谋嘱咐“谨记内事不决,可问张昭;外事不决,可问周瑜!”
大乔双袖泪沾血,哭道:“伯符莫言生死,君既言长相厮守!”
“我一生一诺千金,从未失信于人,不料唯一辜负了的人,只有你。就让我在梦中再与你相会。芳华年月却守寡,我之过也,误夫人一生,实不该也。勿谢落芳华而去,还请尽心辅佐我弟弟!”
孙策气息奄奄,言语微弱对孙仲谋说道:“可惜公瑾、子义不在,不能当面嘱咐了。江东我已给你备下了,余下的天下,还要靠你自己了。”
孙伯符从铜镜中看到自己,仪表失形,大叫:“霸业未成!”遂岿然不动,众人上前,孙伯符已瞑双目,遗恨长逝。
后承祚先生评曰:“?策英气杰济,猛锐冠世,览奇取异,志陵中夏。然皆轻佻果躁,陨身致败。且割据江东,策之基兆也。而权尊祟未至,子止侯爵,于义俭矣。”
却说兄长死了,风吹百花落。未曾感到如此孤独寂寞,似看到古桥流水新,明月霜更白,那堪回首故事,夕阳少年剑抬。孙权手拎一壶浊酒,来祭祀亡兄在天之灵。黄汤下肚,酒过愁肠解百结,君不见春来百花齐争放,病树前头万木春;又不见夏至傲雪销匿迹,原来飞入锁归期;又不见秋分一年芳菲尽,琼花伶仃落地迟;还不见冬寒腊九雪压枝,疑是飞仙惜命逝。
怀着久久不能释怀的失落心情,哀恸而又碧绿的眼睛里流淌着的已不是泪,化作未曾展现的属于男人的一腔热血。
父兄留下的江东,自己固然成了主人,但又似襁褓中的婴儿,稍不留神就容易夭折。孙家世代在吴地做官,在百姓眼中颇受爱戴,在平民与贵族之间选择的话,先辈往往更注重于前者利益。前一辈的手段常是拆东墙补西墙,每下一城毫不顾惜将士的赏赐,这就必定涉及到大族的利益,归根结底所谓贵族亦不过是剽掠来的民资。执政手中却无权,官员大都宗族后裔,而得罪的江东大族是否要缓和关系成了当下最重要的事。
言江东大族尽数数来有一十九族,孙家基业在吴郡,便首推吴县顾陆朱张四氏,声望、金银在大族眼中皆如浮云,后一辈子弟亦凭着显耀门楣使得其名家评旦成了孝廉楷模,他们各自背负着家族使命,却大都饕餮放纵,鲜有才学者。仲谋甚至想过要在平民当中挑选自己的臣属,可江东之地选官任官之权完全捏在大族之手,大族一个月的收入可当一郡百姓三年之粮。着实可怕,巨人身体流淌着的竟是他人之血,仲谋不寒而栗。
他必须崛起,重新再撑起江东。
孙策出殡当日,周公瑾、太史子义才从柴桑归来。二人痛哭流涕,皆亲自为孙策抬棺。凭着伯符平日里的政绩,相比于其他诸侯的勾当也是微乎其微,故江南百姓无不感激,都望棺跪拜,以告慰孙伯符在天之灵。
演兵场上,孙仲谋登朱雀金台,身后禁卫仪仗排成两列,分别周泰、蒋钦在首,三军跪拜,持节大声说道:“如今江东已然平定,多亏诸位舍生忘死,追随父兄,我孙仲谋才疏学浅,理应由公瑾当这江东之主!”
“主公要陷公瑾于不义?当照伯符将军遗言行事。我有一言,三军静听!正当天下颓废无道,你我苟活性命于乱世之中,衣不裹腹,饥肠辘辘。老讨虏将军揭竿而起,带着江东儿郎谋前程,为的是我们能锦帽貂裘,粮食无忧,无奈老将军出师未捷身先死,呜呼哀哉!儿郎们,儿郎们!你们攻城略地,拉起孙家大旗,诸侯闻风丧胆,不敢与之争锋。伯符将军继承先父遗训,接替老将军完成这霸业!几年间,我们在这岳阳筑起朱雀金台;几年间,我们脚下所站立着的土地,都曾是诸侯割据的枷锁,而我们打破了,孙家率领我们打赢了!如今伯符将军也死了,当按照遗训,立孙仲谋为江东之主!”周瑜一番言论,说得风起云涌,三军肃然。
周瑜豪情壮志,意要推孙仲谋讲话,孙权扬袖仗将军剑高呼:“豪言壮语我向来是不会多说半句的,想必也多说无益。将士们!孙仲谋自识资质平庸,但有雄心壮志,继遗志而保江东!你们都是我江东子弟,自幼生在大江里,知道百姓疾苦,才揭竿而起于乱世,成就霸业于孙家,也唯有你们,才是真正的江东之主!当下江东虽无战端祸事,可君等莫生于安乐,忘记前事咬牙切齿之恨。我有愧于众兄弟,韬略唯恐不至于完美,怎敢劳烦去舍生忘死,征伐天下,但诸君试想,若不如此,何以苟活性命,如何权御天下?而号令天下者,非君主朝廷,依我看,当在诸君。我仗剑立誓,十年内,若不教天下记住这紫髯碧眼的孙仲谋,诸君可替代之!”话音未落,三军振奋,山呼海啸。
是夜兄长遗孀大乔夫人便来仲谋府上,身旁却是一照夜之白鹿,它见仲谋正挑灯理阅文书,便寻角落预备下的地榆、胡枝去吃。仲谋一瞧是嫂夫人,连忙行礼,虽有君臣之分,但大乔夫人在仲谋心中难以衡量,大乔亦在私下里不顾什么礼数,将他视作自己的孩子。
仲谋亦不拘束,是夜微凉,却道:“天转寒,嫂夫人应注意身体,孤已教下人送去上等香薷、当归。不知嫂夫人所来何事?”
“叔叔可知你今日不该对公瑾说那样的话。”
大乔教随从左右各自退下,走近跟前,轻轻扶起仲谋。
“不知嫂夫人所说何话?”仲谋目不定睛,若有所思。
“叔叔今日身后尽带周泰、蒋钦一班伯符旧臣,无非是信不过公瑾为人,倘若当时公瑾说错了半句,他们定饶不了他。那时要是公瑾有失,则江东不保,所幸无碍。”
仲谋早就明白,便说道:“刚才子布也于我说至,公瑾手握重兵,人心难料,故以有提防之心。孤心有所守,不会枉杀良臣。”
大乔不觉倒吸一口冷汗,自从丹阳回来仲谋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究竟经历了什么已经不得而知,方才十六岁便成了如此模样。大汉帝国的衰败造就了江北曹操的威名、袁绍的退场,江东如今又多了一位非同常人的君主,与其说非同常人,不如说是冷血。
“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之事近日都在江东传遍了,此等豪杰忠义之士世间罕有,叔叔可曾听闻?”
“那年虎牢关上曾有幸看得真切,此人确是骁勇,却视天下英雄为草芥,早晚必死于其狂傲。”
大乔紧锁眉头,叹气说道:“张昭先生曾以大才闻名天下,江北只知子布而未识伯符,左右皆有议论,伯符听后大笑说‘昔管仲相齐,一则仲父,二则仲父,而桓公为霸者宗。今子布贤,我能用之,其功名独不在我乎’,唯有诚心待臣方见忠心,公瑾在柴桑归来便以明其志,有意辅佐,望好自为之。”于是默默告退。
却说吴母转窗栏而过,便说道:“实不该如此,你忘了你兄长托付给你的话了吗?公瑾自幼与策儿相识,二人同岁,情同手足,我视他作亲骨肉,其对孙家可谓尽职尽责。近来生灵涂炭,尸殍遍野,怨念积聚作了鬼气,吴地百姓多有神情恍惚,刚才你嫂还送来护身符并提神香囊。如此对她,亦不该也。”
仲谋忽然撂下公文,西北而望,心里甚是思念父兄,又怕伤了公瑾,惆怅不已,掩目涕泣,时白鹿啼鸣,满月如愁。又寻思公瑾回防前所云霸业欲成不能仅凭长江之险,倘若来犯之敌度过,已入江东腹地,不能持久,故召来张昭商量战略方针,不察夜之短也,直到平明。
却说孙权继位江东的消息传到许昌,曹孟德暗自调兵遣将,准备偷袭江东各郡。张纮得知,劝谏说道:“此出师无名也,孙伯符新丧,不可兴不义之兵。若其不克,弃好成仇,不如因而善遇之。况且官渡正相持不下,恐袁绍攻君不备。”
曹操默许之,又怕周瑜先下手为强,到时候腹背受敌,不如卖个面子,便奏封孙权为将军,兼领会稽太守。又命张纮为会稽都尉,却扣留在许都,此时张纮暗自赍印返回江东。
仲谋听闻张纮归吴,便亲往九江行营接待,远处望见张纮,疾走而去,躬身作揖而道:“子纲能回江东实乃孤之幸也。”
“听闻伯符将军归西,我便有意回吴吊唁,可曹操相阻。人生而有信,怎负知遇之恩?”
张纮含泪而拜仲谋,二人遂入室而去。
月似弯钩牵人意,却看孙权独自坐在朱雀金台,情不不禁默默地流泪,生怕教人看见。自己与将军剑注定是分不开了,孙仲谋从来不信天地神说,如今也祈祷起来。
“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彷徨?”
仲谋猛然擦拭眼泪,回头一看,原来是大乔夫人。
“嫂夫人也不能眠?不如给我讲讲嫂嫂与兄长的事情。”孙权不假思索地问道。
“伯符向来飒爽,与先公风度无异。而来区区数载便相隔两界,姻缘断送,无奈天命注定如此。当年伯符与公瑾迎娶我姐妹是何等风流,两情相悦,将共度余生视作此生至高的誓言。”大乔夫人轻折纸扇,不觉扣环落在地上,纸扇坏了。
“什么是爱?”孙权痴迷于那种感觉,可他从未经历过,他瞧着嫂嫂眼中迷离的泪水,注视着已散的纸扇,又想收回刚才的话。
“不知道,这并非是你情我愿,儿女情长的,闭上双眼,抛弃杂念,久久所不能释怀的,可能就是爱了。”
孙仲谋翻然领悟,黯然神伤,怅然若失,悄然心痛,踱步下金台;蓦然回首,嫣然国色,宛然月色,焕然夜色,阔步转朱阁;固然陶醉,豁然开朗,浑然天成,飒然中开,碎步至卧榻;依然牵挂,超然物外,淡然明志,自然酣睡,留步于梦境。
江东近夏,安得晴空蓝兮常常,不知风雨之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