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如同一股暖流,瞬间涌入紫堇心中,而同时也似一道霹雳,从伏生的天灵骨狠狠的劈了下去。
他好似梦中惊醒一般,瞬间松开了紫堇的手,对她不住的道歉“也不知是方才是怎么了,我不但轻薄了姑娘,还说了这样混账无礼的话,还请姑娘原谅,请姑娘原谅!”
紫堇愣了愣,眸中亮光微微暗淡,她摆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奴家知道你在玩笑呢!”
“不不不.......不是玩笑,我方才头脑发热,好似被人暗中操纵了一样,不知怎的突然就说出了这样混蛋的话,姑娘莫要怪罪!”
“行了行了!真没怪你,我们魔族中人豪爽大度,不会就因为这一句话,怪你无礼的,再说了,就算你冲撞了奴家,不早就将赔罪的礼物送来了吗?”
伏生抬眸看去,只见紫堇晃了晃手上的藤镯,勾唇笑道“就当这个是你赔罪的礼物吧!你呀也不必这样在意,真的!”
伏生微微松下一口气,不等开口说话,只听毓华殿中突然传出一声响动,紫堇眉间一紧,对伏生道“殿中可能出了事,我先去看看,伏生你也快回去吧!莫叫老太爷发现了,不然他定会责怪你的!”
说完便关上小门,快步跑回殿中,伏生也很是听她的话,站起身来悄悄离开。
他从未与人说过,自从他见过紫堇后便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他总会被梦魇惊醒,梦中虽是没有什么面目可憎的怨灵凶兽,但却是比怨灵凶兽更为让人心惊胆战的梦境。
他总是梦见自己在燥热的旱沙中徘徊,旱沙连天,一望无际,即便是在梦中他也清晰的感觉到那烈火一般的燥热,好似不是在做梦,倒有些像是真的置身在旱沙中。
他在无边无际的旱沙中迷茫徘徊,好似是在找谁,又好似再找离开的路,那种窒息的茫然让他感到很是害怕,即便知道自己在梦境之中,也难以压制心底深处传来的怯意。
虽然他不明白这梦境与紫堇有何关系,但确实是在遇见紫堇后才有的噩梦,而且还有刚刚,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了那句无礼的混账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娘娘娘!”
紫堇跑进殿中,只见姜小豆仍是躲在阴影中看着暖阳,而地上多了一滩冒着热烟的水渍,还有一个碎了的茶盏以及一些翠绿细长的竹叶。
玉露此时正拿着一块手帕将地上的水渍清理干净,紫堇走了过去,蹲在她身边帮她拾起茶盏的碎片。
“这是娘娘打破的?”
玉露摇了摇头,冲她一顿比划。
紫堇明白过来,无奈道“娘娘不喝你放着就是,干嘛想这么快的倒掉,这样滚的茶不烫手才怪,碎了就碎了吧!倒是你没伤着吧!”
玉露摇了摇头,把手在她面前摊开,以示自己没有受伤。
紫堇笑了笑,把拾起来的碎片带去殿外,本想挖个小坑埋起来的,不等动手只听又是一阵敲门声,紫堇猜出是天燧老来了,放下东西慌忙去开门。
天燧老也没说什么,只是拿来了一坛子酒给她,嘱咐她几句后转身便走,一句多余的闲话都没有。
紫堇虽是疑惑,但终究没法深问,只好抱着酒坛,小心翼翼的走进殿去。
“娘娘,您看,这是老太爷送来的好酒,说是从南海老友那里抢来的,老太爷说这酒是他见过的最棒的一坛酒,就是把六族所有的美酒堆在一起也不及这一摊。”
紫堇把那酒坛轻轻推到姜小豆面前,阳光笼在酒坛上,把那酒坛照的通体发亮,像是一个小太阳似得。
自从入了九幽城后像是木偶一样姜小豆突然有了变化,那双一只凝眸在阳光上的眼睛微微一转,竟然转眸看向那闪动着灼灼光芒的酒坛。
紫堇大喜,慌忙又道“听老太爷说,这就还是他那南海老友从西荒的一个后生手中得来的,而他又从南海强行抢来,原本是想留着等狐王殿下出狱后用来庆祝的,但您一直食欲不佳,狐王殿下很是胆心,便交代老太爷,要他把这酒务必交到您手,说您见了,定会很开心。”
姜小豆怔怔的看着那坛子酒,呆愣片刻,突然伸出那几乎是皮包骨的枯手,颤巍巍的伸向酒坛。
虽然只是一小坛子酒,但无奈姜小豆消瘦的厉害,根本没有力气拎起那坛子,而是慢慢的挪动,一点点的挪到自己怀里。
酒坛刚入怀,她便忙不迭的颤着手将酒封打开,她抬眸四下逡巡,好似在找些什么,不等紫堇开口问,玉露已经端来了一个酒瓯,姜小豆接过酒瓯,把酒瓯放在地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把那酒坛微微倾斜,想要倒出一些酒来。
“娘娘当心,可别伤着自己!”
在紫堇和玉露的帮助下,姜小豆成功的倒出了一瓯酒,她就满当当的酒瓯捧在手心里,什么话也不说,就是静静的看着那酒,眸中的冰冷渐渐消散,一丝柔和浸染眼底,姜小豆就这样痴然的看着,就连阳光落在自己身上也没有察觉。
虽然姜小豆一字未说,但紫堇和玉露看的明白,这位素来阴沉的狐后娘娘,她的心情正在好转。
第二日,天燧老来毓华殿,紫堇欢欢喜喜的给他开门,不等他说话,便笑着说“老太爷,您真是神了,狐后娘娘见了那酒确实心情大好,变得跟往日大不相同!”
“怎么说?”
紫堇笑道“昨儿娘娘见了酒,迫不及待的倒了满满一大瓯,虽是未说一句话,但不是以前那样阴沉冰冷,对了,您送来的那个人间的吃食,叫什么来着........”
“炸糖糕?”
“对对对!就是炸糖糕,娘娘还吃了两口呢!而且吃了点心后还出门在院子里走了一大圈呢!”
天燧老大喜,说道“看来这丫头是个极爱喝酒的,老朽得多送一些酒来才好!”
“不不不!老太爷,娘娘昨儿个可不曾喝酒,她只是看着那酒发呆,一口也没喝,一双眼睛看的通红,我和玉露原本以为娘娘会大醉一场的,谁想过了一会娘娘又把酒倒回了坛子里,把那酒封重新盖好,一滴也不曾喝下。”
天燧老满眼不解,说道“这还真是奇怪,不喝酒却见了酒开心,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爷您也不知道?奴家还以为您了解娘娘的脾性特意送来的呢!”
天燧老叹道“老朽怎会知道缘故,昨天老朽去见夜炀,与他说了这丫头的近状,本想问他这其中的缘故,谁想他竟一字不说,只是沉默半天,在老朽临走之时嘱咐老朽,说是让老朽带着那坛从南海得来的糟米甜酒去见她,说是她定会开心。”
“当时老朽还半信半疑,一方担心这丫头喝了酒伤身,但又想着若是能好转一些倒也是件好事,便匆匆把酒带来,谁能想到她不喝酒,却看着酒开心,这天底下怎会有这中怪事!”
见天燧老一脸愁苦,紫堇温言劝道“甭想这么多了老太爷,娘娘情况转好不是坏事,是件大喜,对了,今儿您可见到了狐王,有没有什么要奴家转告娘娘的?”
一提起夜炀天燧老更是愁了,他摇头叹道“还是不说的好,老朽就是打他那来的,他的情况很不好,已经被牢中的煞气逼得现出了原形,体内灵力孱弱,只能勉强运转,无法护自儿周身安全,单幸好,不曾有生命危险,但是老朽还是担心,担心他会撑不过这七天的时间!”
“怎么会这样!那还是不要告诉娘娘了,她这会刚刚好转,别再让她担心了...........老太爷,娘娘今天心情不错,要不要帮您问问,看她愿不愿意见您一面?”
天燧老想了想,摇头道“还是再等等,等她的情况稳定下来,老朽再来看她吧!”
临走之际,天燧老转眸看了看那红瓦高墙,重重一叹,摇头道“最了解她的果真是那小狐狸,只是,他们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跟个仇人似的!”
天燧老离开后没多久那小门又被敲响了,算算时间应当是送点心的时间了,紫堇开了小门,门外送来了一个红漆食盒,紫堇并未向平常一样拿了点心便走,而是把食盒放置一边,双眸看着小门外那双银白色的男靴。
送点心的神将也没离开,同样站在蹲在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紫堇没了耐性,索性盘腿坐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脚腕,无奈道“算奴家输了,怎么今儿送点心的是你?”
“我....我明明没有向往常一样敲门,姑娘怎么知道是我?”
门外守着的是伏生,为了不被紫堇发现,刻意将自己敲门的习惯改了改,怎的还是被她发现了!
紫堇笑道“从敲门声确实听出来是你,不过奴家刚打开小门便察觉不对,虽是没有看见样貌,但心中就觉得门外站着的肯定是你!来说说吧!今天怎么是你送点心?你这是被降了职,还是抢了人家的食盒?”
“不不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我.......”
伏生我我我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正当紫堇疑惑时,小门中突然递进来一样东西。
拿那东西不但长得美丽,还散发着阵阵幽香,紫堇看了又看,歪头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样好看?”
伏生微微一愣,解释道“这是花,尘世中的花。”
“花?这就是老人常说的花!怎么生的这样美丽,怪道老人常常在口头挂着!”
魔族被封印的时间已久,打紫堇一出生便没见过一片草叶子,尘世中的风景大多都是听魔族中的老人所说,从未亲眼见过。
“这...这是凡间的花,因花瓣像极了兔子的耳朵,所以人族称其为兔耳花,我.....我无意路过,顺手摘了一朵,你刚从魔族出来,除了毓华殿哪里都去不得,怕你闷得慌,所以送来给你解闷。”
其实事实并不是如此,伏生见到那花后眼前立即闪现的就是紫堇,他心慌意乱的离开,都已离开了很远又走回到这花旁边,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紫堇一定会喜欢这花,而心中也总有一个声音在催促他一定要摘下来。
那种感觉很奇怪,好似有人隐藏在他体内,在操控着他的一举一动。
“兔子花........”
紫堇小心翼翼的接过花,放在鼻下轻轻一嗅“好香!”
那小花开的灿烂,花蕊洁白似雪,花瓣如玉半透亮,唯有花间有一抹绚丽的粉色,像是女子含羞时脸上的红晕,既可爱又令人动心。
花朵虽小但香味极其浓郁,紫堇未曾接近时,便隐隐约约嗅到丝丝幽香。
紫堇恋恋不舍的看着手中的小花,轻声道“凡尘果然是个好地方,不知什么时候能去尘世看上眼!”
话刚出口,紫堇便发觉不对,慌忙解释“伏生你别误会,奴家只是一时感叹,并没有真的想离开九幽城。”
她毕竟是魔族之人,说了这样的话,等同于不服神族,意图蓄力再入尘世。
紫堇一道歉伏生倒是不安生起来,他摆手道“姑娘莫怕,我并没有往这方便去想,你若是喜欢,我天天采摘些来与你把玩就是。”
紫堇怔了怔,扑哧一笑道“你若是天天采摘,那尘世的花不都被你给采光了!再说了你公事缠身哪里有这样的空闲,日日出九幽去,而且出去没什么大事,只摘一朵花就会,若是让人知道了定会笑你痴傻,你再因此耽误了公事,当心府君责罚你!”
伏生想了想道“那我就把尘世的花都画下来与你看!”
“你会画画?”
伏生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会....是会,但画的不好............”
何止不好,他家世代神将,自老祖到他从未出过一个文官,可见一家子都是拿刀舞剑的性子。
“算了算了!奴家真不忍心为难你,以后你若是空了,便悄悄的来找奴家,把你在尘世中看到的听到的说与奴家听,奴家最爱听人说故事了!”
“好!”
自那以后除了天燧老日日来毓华殿,那掌管九幽城的伏生也常常来此,有时借着送一日三餐的机会与紫堇说着自己在凡尘中看见的美景,有时会送些有趣的小玩意给她,只是他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紫堇听着好生费劲,若是不瞧他,他说话还算是顺畅,要是双眸对视,他便结巴的更厉害了,又有几次结巴的咬了舌头。
每每这时,紫堇总会笑的前仰后合,给他取外号叫小结巴。
这一日,姜小豆刚吃了早饭,在院中散步,正巧天燧老敲门,紫堇去开了门,天燧老一进屋便看见殿门大开,疑惑道“那丫头可是不在殿中?”
“您说的对!娘娘刚用了早饭,现下正在后院赏竹呢!您不是常常念叨要见娘娘吗?她现在正在后院,您正好去见”
“不不不!”
天燧老道“还是劳烦姑娘替我去说一声,她若不愿意相见,老朽便再等等!”
紫堇点了点头,她走去后院,姜小豆此时正和玉露站在一处赏竹。
“娘娘,老太爷来了,他老人家想见见您!”
紫堇见姜小豆没有反应,便又说道“自打娘娘醒来,老太爷便一直想见一见你,他年纪大了,总是长吁短叹的怕是对身体不好,要不您就见一见他,省的他心中牵着挂着,时间一长,怕是会弄出个好歹来!”
“娘娘?”
紫堇无奈,正准备转身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请老太爷进来!”
紫堇猛然一怔,不敢相信的看了看一旁的玉露,玉露对她郑重的点了点头,她这才敢确定方才说话的正是狐后娘娘。
这是姜小豆自打入了九幽城后说的第一句话。
“老太爷!老太爷!大喜,娘娘愿意见您了!”
天燧老心中骤然一喜,笑道“那丫头终于愿意见老朽了。”
“可不是,而且还是娘娘自己说的,自打奴家来了毓华殿,可是头一次听娘娘说话呢!”
“真的!那那老朽得赶紧去见她!”
天燧老拄着树藤拐快步走了过去,高兴之余险些被脚下砂砾绊倒,紫堇欲上前相扶,他却摆手道“不打紧不打紧!老朽自己去!自己去!”
陪伴在姜小豆身边的玉露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她转眸看见来人是天燧老,便对姜小豆比划了一番,然后独自离开了后院。
姜小豆背着手站在竹林外,双眸冷然暗淡,历经天罚险些生死的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朝气灵动,而是像一个耄耋老人,周身散发着死气沉沉的苍老和对无力面对尘世的疲倦。
天燧老呆了目光,他总觉得这个清瘦苍老的背影有些眼熟,恍惚之中,他又想起了自己曾经追随过的男人。
“前辈.................”
姜小豆幽幽转身打断了天燧老的回忆,她对天燧老行礼道“晚辈见过前辈!”
天燧老笑道“不不不!你如今是青丘狐后,依着规矩,应当老朽尊称你一句娘娘才是。”
“我这个人自在惯了,旁人的礼仪规矩与我来说什么也不是,我只依自己的规矩。长者为尊,这礼您受的起!”
“别再跟爷说这些狗屁不通的规矩,爷只按着自己的规矩办事!你也不要把眼珠子睁这么大,小爷自打出生到现在,霸道惯了,纵横三界,谁若不服咱就开打,打服了为止!”
那桀骜不驯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再次响起,他虽然已经记不得是多久之前发生的事了,但他仍然记得,那个人是天下第一狂人,虽是整日嬉笑洒脱,但却是个易爆易怒的性子,一言不合便动辄杀戮,天底下只有那个人才能令他收敛一些。
只是...............
天燧老一心以为姜小豆是帝明之女,可现在他却又不敢确定,细细回想,姜小豆的性情脾气,言行举止,与大将军帝明丝毫不像,倒是像足了那两个人,仔细端倪,这双眸中透出的目光也有几分他们曾经的痕迹................
“虽然我中了毒,昏迷不醒世人,但心里也明白,这次能死里偷生,全都要谢一谢您,若不是您,我怕是也不会进这九幽城。”
虽是字字感谢,但话中透出的却是丝丝哀怨,好似在责怪天燧老多此一举,不该阻拦那天罚。
天燧老一世精明,哪里会有听不出来的道理“世间万物,哪一个都是拼了命的想要活下来,小娃子,你到底遭遇了什么,怎的一心求死?”
姜小豆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是一心求死,只是累了,倦了,想歇上一歇。”
“你不想在尘世活着,可有缘故?”
天燧老眸中精光一闪,温言问道“可是有什么想做的却力不能及的?”
“前辈有话直说就是,若是旁敲侧击,就别怪晚辈愚笨,不懂前辈的意思。”
天燧老顿了顿,问道“你可是帝明之女?”
“不是!”
姜小豆回答的干净利落,未有一丝犹豫。
天燧老愣了愣,想着她大约不知道合虚的帝夋就是当年的帝明,便换了一个问法“你是不是合虚之主,帝夋与羲和的亲生女儿?”
“不是!”
天燧老心中大有不信,正想再问些什么,无意觑见姜小豆那死灰一样冰冷黯然的双眸,心中一软,不忍再问。
“你这娃子看起来倒是精明,怎么就这么糊涂,幸好夜炀拼死救下了你,而他又是青丘狐王,不然你们俩会成为天罚之中第一对丧命鸳鸯!”
姜小豆没有说话,低垂着眼眸任由天燧老在那长叹短嘘,待天燧老话音停了下来,她才轻声说道“前辈心疼晚辈,一直以来都送些凡尘中时令水果和点心,想来前辈常去尘世?”
天燧老点了点头,姜小豆转眸看向面前虽然青翠但毫无真实感的竹林,又问道“晚辈来九幽城的那天,凡尘下了好大一场初雪,不知现在可都化个干净了?”
“初雪?对!是有下雪不错!老朽记得,那场初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天的鹅毛大雪,人间的房子都被压塌了不少。”
天燧老捋着胡子道“雪停不过两三天陆陆续续又下了好几场,到现在连一半都没化完呢!”
姜小豆微微一点头,轻声道“下雪是好事,下的越大,来年的收成便越好!”
“的确!”
天燧老无意一撇,看见了姜小豆手上戴着的玉韘,他眉间一紧,突然轻咦一声“小娃子,你手上那枚玉韘可否让老朽看上一眼?”
姜小豆垂眸看了看那枚玉韘,将玉韘取了下来,天燧老接过玉韘,凝眸细看。
“前辈见过这玉韘?”
“老朽静修了半辈子,哪里有机会见过这样精巧的玉韘,方才无意一撇,老朽在这玉韘中察觉到一丝异常,本还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不想与老朽所猜竟然丝毫不差!”
天燧老把玉韘还给了姜小豆,对她道“小娃子,这玉韘中有一丝残念未散,至于曾经佩戴这玉韘的主人是谁?而玉韘中的残念又为何没有散去,老朽没有兴趣知道,只是,若你想弄个清楚,老朽倒是可以帮忙!”
“残念............”
姜小豆眸中骤然一亮,她突然对天燧老行了一礼,低声开口“晚辈求前辈帮忙!”
“好!”
天燧老说道“虽然这天地间唯有天玑镜和鉴水镜能窥视过往,但我九幽城也有至宝能窥探往事,只是远不敌那两件神器,只能窥察近日所发生的事情,短时段了些,但也够了。”
“九幽城至宝?”
天燧老得意洋洋道“不错,就是倒流香!”
“倒流香?”
无论是尘世的熏香还是神族的仙香,燃之烟雾皆是随风飘去,即便没风也是徐徐上升,天上地下未曾听说过燃香后其烟雾会往下沉。
天燧老看出姜小豆的疑惑,捋着胡子道“小娃子你别不信,那倒流香还真是九幽城中的宝贝,只要燃一粒香塔,便会有滚滚烟雾逆风下飘,而在这个时候,只要将别人戴过的饰品放在香塔上,那旧物中的执念便会被牵引出来,滚滚烟雾中会显现出近日过往所发生过的事情,待香塔燃尽,所显现的场景便会随着烟雾一同散去,若说这其中的时间是长是短,说长也有半柱香的时间,说短便是眨眼之间。”
“只是一点,这倒流香也称故人香,它所呈现出来的情景只能是已逝之人将走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或是已逝之人弥留最后的念想,或是这玉韘的主人还活着,老朽还是为你跑趟青丘,去借那天玑镜回来。”
姜小豆苦笑一声,低眸看着自己手中的玉韘,轻声道“不用去青丘,那倒流香用着正是合适。”
天燧老点了点头转身正要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疑问“前辈如此慷慨,可是有需要晚辈的地方,若是有,还请话讲当面,晚辈只是个混混,能力有限,不愿欠下还不了的人情。”
“放心,老朽无事请你帮忙!”
“前辈慷慨帮忙,晚辈心中感激,但晚辈话说前头,这粒倒流香的人情,晚辈记在心里,如果前辈日后有所求不用拘谨直说就行,只要晚辈能做,一定尽力帮忙。但晚辈所帮的只能是自己愿意帮的,那些不愿意的,就算是芝麻小事,晚辈也不会插手半分!”
“你这个娃子!”
天燧老沉沉一叹,拄着树藤拐转过身来,他看着姜小豆似曾相识的眼眸,眉间闪过一丝动容“自打见了你第一面,老朽心中便觉得你与众不同,每每看你心中总会想起....旧时的一些故人,老朽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但愿意为你解忧除惑,这个人情老朽永远也不会要你还,你若是不信非要记在心里,那便记着好了,也算这辈子,老朽没白活,临了临了,交了个忘年之交。”
“前辈............”
天燧老和蔼一笑,拄着树藤拐,一瘸一拐慢悠悠的走了出去,他虽然不知道姜小豆到底是不是帝明之女,但心中却明白,这个丫头定是个来历不凡,说不定日后还是个翻天覆地,扭转乾坤的大人物。
他这一辈子从未赌过,而今天却想赌一把,用这一粒倒流香,换姜小豆一个人情,若是日后他身逝混沌,那个臭小子遇难之时,希望姜小豆能记着这个人情,伸出手去救一救他。
天燧老离开没多久,敲门声再次响起,紫堇去开了门,捧了一个托盘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托盘上放了两样东西,一个是拈花香炉,一个是镂空累丝的小盒子。
那香炉做的很是精致,一双修长纤细的手轻拈着荷花,荷花之下有个小池,池中有千姿百态的荷叶,有含苞待放的花苞,做工精巧,雕工了得,怕是天上地下难找与之相媲的香炉。
姜小豆打开了那个镂空累丝的小盒,只见里面放了一个小小的香塔,她取出火折子,将香塔点着,把玉韘取下轻轻的套在香塔上。
不过片刻,只见香塔上便有烟雾冒出,烟雾好似流水一样笼着香塔徐徐向下流去,乳白色的烟雾顺着荷花的根茎流入小池中,好似荷花池中起了早雾,朦胧烟雾在池中微微起伏,映的那含苞待放的花苞更是栩栩如生,像是就要盛开了一样。
随着烟雾在小池中汇聚,一个模糊不清的画面在莲池中显现,随着画面的显现一个微弱熟悉的声音幽幽响起。
“快.........杀了我!”
“我.....我其实.....很痛苦....这明明是我的身体......但....但却让我每时每刻都饱受煎熬............我....我恨不得砸碎身上每一根骨头......割掉身上每一片肉......”
“杀了我!快!快杀了我!”
“我这个妹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虽是娇惯了些......但....但心地善良.....从未真正伤害过任何人........她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只是因为内疚了.....她觉得是她害了我们......她只是想赎罪.......想弥补........至始至终她的期盼都是想要一家人团聚而已.................”
“但是.......她被仇恨扭曲了心.......被自责蒙了眼.......她没有发现爹娘从未责怪过她........她没有想过爹娘....一直在等她回家........她也没有察觉即便身死......我们依然是她的哥哥......我们依然爱着她.........她永远都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妹.........我们一家人从未真正的分开过............”
“再见了小妹.........”
声音越来越虚弱,最后彻底没了动静,姜小豆抬眸看去只见倒流香已然燃尽,只有一抹灰白泛黄的香灰散在香炉上。
倒流香燃尽了,玉韘中那抹残念也随之散去。
毓华殿中一片死寂,守在殿外的紫堇正想进去看看,突然殿中传来一阵笑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声音中透出丝丝悲凉和痛苦,笑声中夹杂着沙哑的哽咽声,随后只听殿内有人抽泣。
紫堇察觉不对,正要推门却突然被人猛然一拉,她回眸看去只见拉她的正是玉露,玉露满脸凝重,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进去。
紫堇正犹豫,殿中突然传出一声嚎啕大哭,哭声无助可怜,声哑力竭,巨大的悲伤从殿中传出,闻者悲从心起,不禁伤心大恸。
悲痛之声传出了毓华殿,守在毓华殿外的天燧老也红起了眼睛,哀叹一声,一步一缓蹒跚离开。
紫堇和玉露在殿外守了一天,直到天黑才敢推门进屋,此时已然月起,一束惨白的月光从窗台照进屋来,月光下的案桌上趴着一人,远远看着好似已经熟睡。
紫堇点了烛台放在床边,正准备把姜小豆搀回床上,谁知一转身,只见玉露已经把姜小豆抱了起来。
“玉露当心点!可别摔了娘娘!”
紫堇正欲上前帮忙,玉露侧身一躲,避开了她伸出的手,在紫堇疑惑的目光中,她抬眼看来,眸中的冰冷让紫堇生生打了个冷战。
此时的玉露有些奇怪,没了胆怯柔弱,取而代之的是霸道沉稳和一丝令人不可小觑的威严,不像是寻常的玉露,像一个从未见过的生人一样。
玉露个子虽小,但抱着姜小豆却走的稳稳当当,她把姜小豆轻轻放在床上,拿出手绢为她擦去未干的泪痕,玉露抬眸看了紫堇一眼,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令她难以呼吸,险些双腿一软直径跪下。
“奴.......奴家去烧些热水来,好为娘娘梳洗入寝!”
紫堇忙不迭的跑出殿内,玉露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目中隐有杀气。
“呜..........”
一声抽泣声传来,玉露转眸看向姜小豆,眸中杀气瞬间消散,满眼皆是柔情,姜小豆蜷缩着身子,泪水从脸暇滑落。玉露为她擦着眼泪,虽是着急但无法开口,她把姜小豆抱在怀中,像是哄小娃娃入水一样轻轻的晃着,还在她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
很快姜小豆果然安静下来,她躺在玉露怀中睡得很是安慰,玉露轻轻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珠,帮她抚平微锁的眉头。
窗口吹进一阵冷风,姜小豆打了个冷战往她怀中缩了缩,玉露抬眸看了看那窗子,正欲下床关窗,谁想她刚一动,姜小豆猛然抱住她的腰,缩在她怀里哽咽一声,沙哑着声音含糊不清的说着话。
“不.......不要走........是.....我错了.............”
声音虽小但玉露听的清楚,她疼惜的看着蜷缩在自己怀中的姜小豆,拉过被子为她盖上,玉露满眼宠溺的看着姜小豆,微微俯身,在她唇畔轻轻一吻。
“唔.........”
一声低吟好似回应一样,玉露宠溺的目光逐渐变得深邃炙热,她伸手拉开姜小豆的腰带,略微发烫的手探进了姜小豆的衣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