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童心中一惊,慌忙将那仍然冰凉潮湿的鞋子穿上,不等她站起身来,一道修长的黑影已然笼在她的头顶,宛童慌忙之下来不及拿白纱掩面,只好闭上双眼,挎着竹藤摸索着站起身来。
“姑娘真的是你!方才我在林子里隐隐听见有人戏水的声音,出来看时还以为看错了,不想果真是你!”
听起来那少年确实欢喜的不得了,而宛童却神思百转,心中极为复杂。
上次见面时空青不是说最多在昆仑山上留十日吗!这满打满算都整整一个月了,他究竟是没走,还是走了又回来了!
“姑娘你怎么了?可是我吓到了你,你伤了眼睛?”
宛童慌忙摆手,忙道“不不不!我是无法睁开眼睛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盲女,生来眼中带疾,看不见东西的。”
“哦...这样啊.........”
空青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上次见她时,她以一抹白纱遮面。
“宛童姑娘此次出门要去何处?为何不携友一同出行,来来回回多少有些照应。”
宛童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我没有朋友,哥哥跟义父都有事要忙...............”
“这样啊....那姑娘这是要去何处,我陪你一同去吧!”
眼前有黑影笼来,宛童下意识的向后一退,不料被乱石一绊,狠狠的摔坐在地。
“姑娘你没事吧!”
“无事无事!我只是不喜欢身边有生人相陪。”
“这样啊........”
空青顿了顿,突然转身离开了水畔,宛童不敢睁眼,只听那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远越来越远............
宛童幽幽一叹,还未曾有机会睁眼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姑娘,给你这个!”
空青喘着粗气将一样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中,那物件凉冰冰,硬邦邦,上面有凹凸不平的折痕,她伸手摸了摸,大约有三尺长短。
“姑娘既然不喜生人作陪,那就拿着它吧!虽是粗糙了些,但用它来探路是最好不过的了。”
“我挑了一根最长,最结实的树枝,以后你就用它来探路省的摔跤。”
宛童愣了愣,突然扑哧一笑。空青不解道“姑娘这是在笑什么?”
“我在笑那树倒霉,好不容易发新芽,又被你给折了。”
“又?”
“咳......是我一时口快说错了!”
宛童撑着树枝站起身来,空青拾起一旁摔落的藤篮递到她的手边“姑娘,给!”
“有劳公子..........”
宛童接过藤篮道了声谢,拿着那根树枝转身慢慢走近树林中,她闭着眼睛拿树枝探路,脚下虽是踉跄但终究没有被绊倒。
只是.........
宛童终于停下脚步来,转身面向丛林深处,忍无可忍道“你究竟要跟着我到何时?”
“呀!我只是担心姑娘的安危,所以悄悄跟来,不想姑娘如此聪慧,竟然发现我的存在!”
那声音中透出丝丝惊讶,似乎很不理解,为何宛童会发现他的存在。
而宛童却没有因他的夸赞感到高兴,而是站在原地青筋直暴,心中又怒又气愤。
这厮跟着她一路,一路上不是踢石子就是嗑瓜子,偶尔还哼上几句小曲,如此全无顾忌,还好意思夸她聪慧!
“公子跟着我到底所为何事?”
丛林深处传来细细索索的脚步声,只听那少年跑到自己面前解释道“姑娘别误会,我真的是不放心姑娘,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原因!”
“既是不放心,为何偷偷摸摸在背后跟着?”
“是因为姑娘说不喜生人在旁作陪。”
空青不好意思道“我想偷偷跟着姑娘,应当不算是作陪吧?”
这么正当的跟踪理由,宛童实在是没有话来反驳。
“罢了罢了!你还是跟着我一同去采花吧!”
与其跟在她身后唱曲嗑瓜子不如在她身旁一同走的好。
“好嘞!”
空青欢喜至极,一路小跑到她身边,不但将她的藤篮拿了去还抽出他的佩剑将挡在宛童面前的杂草和乱石砍去一边。
“宛童姑娘,我两次见你,你都在采花,你是不是很喜欢花?这林中的花虽好但不如山顶的花美,你若是愿意我带你去山上采花可好?”
“这花长得真是奇怪,宛童姑娘,你摸摸,这花长得像是猴子一样!”
“呀!有果子,嗯.....这果子长得难看,味道却是甘甜崔爽,真是难得,宛童姑娘,你也尝尝,走了这些子路你也该饿了,好吃吗?这深山老林的,反正没什么人肯来,我多摘一些带在身上,总好过让它拦在树枝上的好!”
“宛童姑娘,你除了喜欢花还喜欢什么呀?我曾去人间玩过,那里的姑娘很喜欢胭脂水粉,朱钗翠玉,我虽是男儿但瞧着也觉得那钗环可爱,下次我再去人间,为你挑一支好看的玉钗送给你。”
“对了!人间的不止有这些,好吃的好玩的多的不得了,我游离人间最喜欢的就是他们的点心,我记得人间有一种极好吃的糕点,那糕点有两色,青的似翠,白的像玉。皮是糯米做的。糯米直接做好的是白色的,里面包的是豆沙馅。有的加了艾草汁,糯米就变成了绿色,绿色的里面包了咸肉。那点心叫青玉团。尤其是当它刚出锅的时候,艾草的清香与咸肉香扑面而来,真是让人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我最爱吃咸肉馅的了,那味道糯润绵软,肥而不腻,就是冠上点心之最的名号也是使得的,下次,我再去人间,给你带一些来,保准你一吃也会爱上!”
“对了对了!我还记得”
宛童驻足不前,跟在一旁的空青疑惑问道“宛童姑娘怎么了?”
她无奈一叹,摸了摸隐隐作痛的的耳垂,轻声道“公子阔谈,无奈我没这个福分,只觉耳根子嗡嗡作响,疼的厉害!”
鲛族上下,还从未有一个像空青这样聒噪的人,就是随手薅来的一根草,怕是也能被他讲出一长串的故事来。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姑娘原是清净惯了,自是受不了我这样吵闹,我给您赔不是,从现在起,我一字也不说,一字也不说了!”
宛童摸索着坐在一个石头上,空青蹲在一旁将草丛中开的艳丽的花一朵朵采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她的藤篮中。
宛童仍然不敢睁眼,影影绰绰只见眼前有黑影不断闪动。
“空青公子,你上次要找的人,我帮你找了,苍梧山中并没有你所说的十岁孩童,想来应是公子将梦中虚像当了真罢了!”
她只听不远处空青轻轻哦了一声,随后反而劝她不用放在心上,找不到也不打紧。
“可我上次见你时,你口口声声说是为她而来,态度坚决如石,似乎很在意梦中那位,怎么现在反倒不在意了?”
空青沉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又传来空青的声音,只听他说道“原本是挺在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跟你在一处时,心中格外安稳放松,梦中之境也随之淡了。”
“是吗........”
宛童心中腾上一丝异样,她开口问道“关于那个梦境,你所记得的,还有多少?”
只听空青笑道“我时常梦见那姑娘坐在水畔,就这一幅场景不知梦了多少回,人间常说若有所思,夜有所梦,到我这就奇了怪了,我压根就不认得那姑娘,却总是梦见她,那种感觉真是说不上来的奇妙,好似是前世相见,今生仍不能忘似的。”
“你这人还真是倔强,明明自己都知道是梦境,还执意要找她,也就是为了她你才迟迟徘徊苍梧山而不走的吧?”
宛童玩笑一句,却迟迟不见空青回应她,直到她止了笑声,开口轻唤他时耳畔才幽幽传来空青的声音。
“让我找到苍梧山的确实是她,但令我决定留下的却不是她............”
“什么?”
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悠扬的叫声,那声音三分像鸟鸣七分似鹿声,缥缈而又遥远,好似从遥远之地幽幽传来似得。
虽知是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声音中透出的凄凉和呼唤却令人听得清楚。
宛童从未听过苍梧山中有过这种鸟鸣声,她心中正疑惑,面前突然降下一道黑影,只听空青有些紧张的说道“宛童姑娘,我有事要先走了!”
“好,你去忙吧!”
宛童瞬间明白,刚刚那一声鸟鸣,应当是有人在找他吧!。
空青转身离开不过几步又匆忙走了回来,宛童不解道“好端端的,你又回来作甚?”
“我.....我不放心你,宛童姑娘,这藤篮已满,我送你去水畔,那里没有杂草丛生,路好走一些。”
空青果真将她送去了水畔,去水畔的路上,他仍是喋喋不休,话多的没完没了。
“宛童姑娘,明天你还来采花吗?”
宛童摇头道“藤篮已满,明日怕是不会再出门了。”
空青哦了一声,又问道“那后天呢?后天还出来吗?”
“不来了。”
空青又哦了一声,继续问她“那大后天呢?”
“应该也不出门。”
“大大后天呢?”
空青一直问道半个月后, 宛童被他问烦了,便反问他一句。
“你为何这问这个,我出不出门采花有这么重要吗?”
只听空青低声说道“重要,只有你出了门,我才能再陪你........一起采花。”
宛童微微一怔,脚下步伐逐渐放慢,空青没有发现,依旧在前方走着,他闷声说道“真的好奇怪,我明明不认得宛童姑娘,但总觉得跟你在一处时心中自在轻松,半点生分的感觉也没有,这种感觉与我那些结拜兄妹和一同生活的亲族截然不同。”
“虽是头一次与姑娘相处,但看着姑娘时,总觉得曾在哪里见过姑娘,若不这样想也就罢了,一旦有这样的念头,就止不住多看姑娘几眼,而且越看越觉得熟悉,好似很久以前我们就相识过一样。”
“姑娘生的美,性情也好,跟姑娘同行采花我心里开心至极,就连姑娘恼怒起来训我一句,我都觉得十分欢喜。”
“说实话,自打我从沉睡中醒来后,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似缺了什么。但一见到姑娘,这种感觉便再也没有了。采花也好,摘果也罢,只要姑娘在,我都”
空青说的激动,一转身才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宛童不知何时早已离去,他这一腔子激动全说给了冰石冷水听了。
“宛童姑娘!宛童姑娘!”
空青呼唤的真切,但只有萧冷的寒风回应了他,空中鸟鸣越发急促,空青再三逡巡只得放弃,匆匆向那鸟鸣之处飞身寻去。
秋风袭来,簌簌的树影下慢慢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阳光透过繁叶稀疏洒下,斑斓的阳光下,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中水光闪烁,神情复杂。
第二日,宛童坐在窗前沉思了许久,最终还是挎着藤篮走出了家门,她走到九嶷村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确定周围没人后才从将白纱从袖中拿出,她系好白纱,从村口的草丛中摸索出那根空青送与她的树枝,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水畔。
然而,那里却是空无一人.........
宛童先是坐在大石上等了一会,后来又慢蹭蹭的在四周采花,待太阳到了正中央,她拍了拍饿的咕噜咕噜直叫的肚子,从袖中掏出两个红果子,有一口没有口的啃着。
日头西斜,她将藤篮中已经被太阳晒成干的枯花倒在了水中,借着依旧明亮被没有半点暖意的阳光重新在四周采花。
今天一天,她已经倒了三次,周围已经没有美丽的花供她采摘了。
“唉............”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柔和的月牙在流云中晃晃悠悠,像极了一张讥讽嘲笑的嘴巴。
宛童挎起半满的藤篮,逆着寒风往回走。
“宛童姑娘...........”
宛童驻足一瞬,摇了摇头依旧往回走。
真不能在风口中久待,这才被风吹多久,竟然都幻听了.................
“宛童姑娘~!”
她的幻听越来越严重了,不但听见有人叫自己,隐隐约约还听见有慌张的跑步声来追自己。
“宛童姑娘!”
呼唤声响在耳边,不等她有反应,衣袖被人猛的拉住,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宛童姑娘,你没事吧?”
宛童这才发现越来自己不是幻听而是真的有人在叫自己,而那个匆匆赶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空青本尊。
“咦?这大晚上的,你怎么又来了?还....还这样匆忙.......”
空青红通着脸,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住的滚落,他连擦汗都顾不得,拉过宛童的手,将一小包东西塞到她手中。
“呼.......这个.....给你!”
宛童将那小小的布包打开,从布包中倒处一把的豆荚来,那豆荚纤细似眉,青的嫩,黄的硬,看起来与常日吃的豆子没什么区别。
“这是什么?”
空青拿袖子在额头上一擦,笑嘻嘻道“这可是好东西,叫箨果,听说味道跟杏子一样,你尝尝可喜欢,若是喜欢,我下次多摘一些给你!”
“好端端,给我这个做什么?”
“这个..............”
空青看了看宛童脸上那抹白纱,吞吐道“没什么,你只管吃就是了!”
宛童将手心里的箨果重新放进那布包中,将布包递给了空青。
“你我不过只有一面之缘,怎好收公子的东西,公子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一看宛童不要东西,空青瞬间慌了,连忙挡着手不肯收,慌紧张之下顾不得隐瞒,心中想法全盘托出“这果子是我专门去甘枣山为你摘得,人们说此物是神果,专治眼疾,就是那没了招子的,吃了都能再重新长出来,这果子一定能治好姑娘的眼睛!”
空青说完又连忙道歉“姑娘莫气,我并非居心叵测,也不是嫌弃姑娘,只是觉的像姑娘这么美的人不该是个盲女,更何况山川秀美,花开动人若是看不见实在是可惜。所以,我才去摘了箨果为姑娘医治,还望姑娘原谅我的鲁莽”
“甘草山是中山十二山系之首,那里似乎不是很太平........你去甘草山只是为了采摘这也许能治我眼疾的箨果?”
她记得,养父曾讲故事似的与她说过,中山十二山,每一座都有山神凶兽,但凡是上山,极难脱身。
当年她因一双蓝眸被视为异类面临被鲛族驱赶九嶷村的险境,养父和起阳不是没想过其他的办法,但都是精心计划,准备充分,带着人马前去采药,眼前这个傻子就这样单枪匹马的去了?
“是啊!我一听说甘草山有药可医,直接就去了。”
“何时去的?”
“昨晚。”
“现在才回?”
“嗯!”
“那你可曾受伤?”
“不.....不曾!”
宛童将装满箨果的布包放在藤篮中,拉过空青放在身后意图掩饰的衣袖,她将那宽大的衣袖轻轻一掀...........
柔和的月光下,一道深可见骨的抓痕暴漏在冰冷的空气中。
空青的胳膊上伤痕累累,其中一道抓痕极为醒目,那抓痕锋利又凶狠,剜去了巴掌大的血肉。
“这不是伤是什么?”
伤口并未包扎,上面只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药粉,一看便是匆忙之下随手洒的,虽是止了血,但却惨不忍睹。
“宛童姑娘.........”
空青偷偷觑向她面上的白纱,眉间疑丝闪烁。
宛童心中一紧,意识到自己漏了马脚,她故作镇定道“我是看不见,不是闻不到,这么重的血腥味,你还想瞒住谁!”
“有吗?”
空青深深一吸气,清冽的空气中果然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药粉味和血腥味。他不好意思的说道“是我大意了,冲撞了姑娘。”
宛童没有说话,她放下藤篮从袖中摸索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她将多余的药粉轻轻擦去,又取出一个小瓷瓶来,她将瓷瓶里的汁液均匀的倒在了狰狞的伤口上,把那沾满药粉的手帕用净水洗干净后绑在空青伤口上。
“放心,这块手帕是我亲手做的,遇水不沾半滴,在你伤口好了之前不拿下来也行。”
包扎好伤口,宛童将那瓷瓶递给空青“这里面装的是捣烂的是篙枝七,我又配了地榆,棕榈,三七,艾叶调和在一起,一日外服三次,便可达到止血生肉的效果。”
空青好似得了奇珍异宝似得,小心翼翼的握着那瓷瓶,生怕一不留神便给打了,他笑道“真没想到宛童姑娘竟还会配药!”
“山野中人若是连这个都不会,如何活得下去!”
“甘枣山路途遥远,一个日夜如何回得?”
空青笑道“我有个好养神兽的义妹,她最得钟爱神兽狡和灵鸟胜遇,狡可日行千里,胜遇追风不疲。我偷走了她的狡,拿海鱼诱拐了那贪嘴的胜遇,它们两个一换一替接送我去甘枣山,若非如此,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不得回来。”
“它们两个呢?”
“狡的速度不敌胜遇,怕是还在回来的路上,胜遇它饿了,正在附近捕食呢!”
“若有机会,我应当好好谢谢陪你去甘枣山的两位。”
宛童看了看高挂在云头上的弯月,挎着藤篮慢悠悠站起身来。
一不留神耽搁了太多的时间,若是再晚养父怕是会派人找出来的。
“今日太晚了,我要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去吧!好好休息伤口也好的快些!”
“宛童姑娘!”
宛童转身看向空青,问道“公子有事?”
“那个.......那个.....没事.....”
宛童点头示意,转身便走,抬脚不过两三步,只听身后又传来空青的声音。
“宛童姑娘,明天你还来吗?”
这一句话说的又急又快,好似在怕自己若是说的慢了些,宛童会听不到一样。
白纱下红唇微翘,勾勒出一抹淡淡笑意。
“我不来,谁为你换药?”
说完宛童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脚下那抹纤细的身影晃晃悠悠,一步一步融入斑斓的树影中。
而空青驻足在原地,看着宛童渐渐离去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片黑影从天儿降落在他身旁,空青直径向那黑影的方向躺下,那黑影见状快速一闪,毫无征兆下,空青啪的一下撞到了石头。
“嘶!”
见空青出丑那黑影乐的仰头大笑,空青捂着发痛酸麻的头脑勺怒吼道“胜遇!”
流云飘去,柔和的月光自空中宣泄而下。
此时此刻,只见一个男子抱着脑袋正躺在地上打滚,而他的身旁站着一只巨大的灵鸟。
那鸟通身火红,浑身上下一根杂色的羽毛都没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眸中透出丝丝笑意和灵动。
空青痛的直打滚,而它却开心的不得了,围着空青又跳又嘣,纤细柔软的脖子里发出了欢快的叫声。
那声音很清脆悠扬,很好听,也很独特,三分像鸟鸣,七分似鹿声。
若宛童还未走远便能听出,那灵鸟的声音便是昨日从云霄传来的声音。
灵鸟乐的仰脖大笑,又摇尾巴又晃脑,乐的不得了。空青狠锤灵鸟一下,故作凶恶道:
“还笑!那承诺好的五尺大鱼我不给了啊!”
笑声瞬间止住,灵鸟撒娇似的用那毛茸茸的大脑袋顶了顶空青,喉咙中发出了讨好的叫声。
“这就是了,咱俩也算是好兄弟了,当兄弟的受了苦你你应当帮才是,这可是义,不讲义气的兄弟可不长久!”
灵鸟点了点头,尖尖的嘴巴轻轻掀开空青的衣袖,冲着那个块伤痕低声哀吟。
“嘿嘿嘿!”
面对灵鸟的伤感,空青倒是裂开了嘴,笑的跟个二傻子似得,他晃了晃胳膊,系在伤口上的手帕被风微微鼓动起来。
随着手帕的鼓动,上闪动着丝丝微光,好似月光下的涟漪,平静而又美丽。
“胜遇,这个可是她亲手绣的,也是她亲手帮我系上的,她还说要为我换药呢!”
灵鸟看着空青那乐的都合不拢嘴的模样,灵动的眼眸中满是鄙视,赶去甘枣山的路上,他唠叨了那盲女一路子,自己和狡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若不是看在他是主人的义兄,平日对自己还不错的份上,早把他丢在半路了。
灵鸟低声轻唤,示意他该回家了,空青看了看满天繁星,摇了摇头道“她答应了我明日还来,这可是她第一次答应了我,我不想回去,我想在这里等着,左右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
“要不你别回去了,反正回去也是一样的睡觉,三妹养了那么多神兽,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不回去还为三妹省了一顿夜宵呢!再说了回去也是冷床冰炕,又不是说窝里有个媳妇等着你!哎话说回来,你这也快成年了,怎么还没个媳妇呢?你看看狡,人家再是脾性不好,起码身边爱慕者可一点也不少,怎么就你还单着,昆仑山中神鸟也不少,怎么就没一个愿意跟你双宿双飞的呢?”
“既然没有相好的陪你,你就陪着我吧!说不定还能在苍梧山中遇到你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呢!”
灵鸟忍无可忍,冲着空青的耳朵怒吼一声,尖锐的声音震得他头皮发麻,趁着他哀嚎,灵鸟张嘴便衔住他往身后一甩,展翅冲向天空。
那一气呵成,连贯又熟练的动作,绝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
从那以后只要天一亮,宛童便会准时去水畔,而那里不在空荡孤寂,总有一个少年守在水畔。
空青总是带些仙草灵药来,不是治眼疾的就是对眼睛好的,他带着她去了山顶,让她感受山顶风的力量,还拉着她去抚摸岩石夹层中生长的冰草,他摘下山顶最美的花送给她,还捉了一只山雀放在她手心,他说那山雀叫鴸,身上有有七种颜色,他拉着她轻轻摸着鴸的羽毛,告诉她鴸的头顶是什么颜色,翅膀上是什么颜色,尾巴上又有什么颜色。
他说鴸是个极爱美的鸟,不但羽毛艳丽,双爪也保养的白皙娇嫩,看似像人手,但要比人手好看的多,不少雄性的鴸喜欢将好看的花或是漂亮的布料插在自己的尾巴上,而雌性的鴸喜欢将美丽的花嚼成汁,然后均匀的涂在自己的脚上,就像是人间的女子染豆蔻一样。
她听了很是惊奇,摸索着摸了摸鴸的双脚,若是空青不说,她定会觉得自己在摸一个少女的手。
“我有个好兄弟,他叫将离,我俩纯属不打不相识,那小子也就仗着自己出身好些,又有个好师父帮衬,不然我早一拳把他打去了幽都。”
他把自己的朋友,结拜兄妹,还有所经历过的,听到的看到的都与她说,他还经常把他义妹圈养的神兽偷偷带来,有时是只毛茸茸的幼兽,有时是条长着翅膀,也有两只脚的鱼,有时是一颗光滑的好似玉石一样的鸟蛋。
与他在一处时,她闭眼装盲女,时间一久,山中的路也就熟了,若是闭着眼睛在山中赛跑,她怕是也能得个第一来。
空青送来治疗眼疾的草药被她拿来熬粥或是炒饭,昆长老和起阳补得好似成了精的耗子,不但白日目光灼灼,晚上也是两眼放光。
就连药师文茎也常来她家中向她讨药,她不舍得给几次推脱,文茎倒也不笨,天天在她家附近溜达,她只要一点火起灶文茎必会登门造访,吃饱喝足之后还不忘把她砧板上切剩的几根药沫揣进怀里一同带走。
“空青,我们到底要去寻什么东西?”
“嘘!咱们去寻宝去........”
“寻宝?”
今天一大早,她刚去水畔就被空青拉着上了山,说是山中有宝可寻,她在苍梧山中呆了小半生,从未听过山中有宝可寻的,但瞧着空青对寻宝之事这样上心,她也不好驳他,有没有宝贝倒是没有关系,只当是上山去玩了。
突然,走在她身旁的空青脚下一顿,低声对她道“宛童,你听.........”
“呼!”
宛童微微抬头只感到一股山风扑面而来,风中夹着草泥山花的清香,海浪一样的风声骤然响起,在山谷中肆意回荡。
“是风声.........”
“对!是风声,宛童,你可听到这风中有何不妥之处?”
话音未落又是一场风起,宛童侧耳细听,山风呼啸有如巨浪,除了有些类似与鬼哭之外并无任何异样。
风声渐弱,宛童正准备放弃,突然有一丝微弱的弦音顺着余风传入耳中。
宛童轻咦一声,山谷中又有风声传来,她屏住呼吸,细细听来,山风的巨响之中,确确实实有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弦音夹杂其中。
“是弦动之声。”
宛童也是好音律之人,琴瑟之声绝不会听错。
“弦动?什么是弦?”
虽然是空青察觉风中有异响,但不晓得那声音究竟是什么。
鲛族善乐,莫说是琴瑟萧笛,就是一片青叶,一块薄石也能奏出动人的曲乐,对于空青的不知,宛童心中着实惊了一惊。
“你从未听过琴声吗?”
“琴?”
空青歪头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他比划道“是不是木头做的,长长的,上面绑了长线,刻了花鸟的?”
宛童扑哧一笑,点头道“是了是了!你说的长线就是弦,你们无启没有琴瑟吗?”
“没有!我们无启一族善战,就是女子也能单枪匹马猎杀凶兽,我们那里兵器无数,就是没有乐器。”
“那你也从未听过琴声了?”
“听过,三妹喜欢弹,那声音软绵绵的,没什么意思,倒是四弟和将离很有兴致,一口一个天外之音,一人一句如鸣佩环。我实在是听不出里面有声好来,她一弹我便困得不得了,一心直想睡觉,”
空青耸了耸肩,沮丧道“我当是有什么宝贝呢!原是弦声,想来是谁丢弃了琴在山中,所以风里才会有异响,没意思!实在是没意思!我们还是去旁处玩吧!”
宛童点点头刚准备转身与空青一同下山,身后突然又是一阵风起,呼啸的冷风中那弦动之声再次响起,那缕微弱的声音好似一声凄惨的哀鸣,引得她心中微微一颤,不忍离去。
“宛童怎么了?”
她顿了顿,转眸看向身后“空青,不如我们去瞧瞧.............”
“嗯?好!”
两人在山谷中寻找了半晌,空青终于在一片绿荫之下扒拉出一块断了弦的琴。
“找到了!”
空青怕弄脏了宛童的衣衫,拿自儿的袖子将那琴擦了又擦,直到那层厚厚的灰尘被擦掉他才将琴递给宛童。
“好沉........”
宛童没想过这琴的分量会这么沉,接过琴的那一刻双手猛然向下一坠,险些摔了那琴。她抱琴坐下,伸手在上面慢慢摸索。
“嘶!”
宛童指尖传来一阵清晰的刺痛,她迅速收回手,但为时已晚,她的手已被刺破,鲜血从指尖滚落浸染了衣衫。
一旁趴在树上摘野果的空青听见了动静,转眸看向她道“怎么了?”
宛童悄悄擦去血渍摇头笑道“无事,这琴上好似刻了什么?”
“是吗?”
空青从树上跳了下来,他仔细看了看宛童怀里那把琴,说道“扇子?不对!好像......是朵花......”
“是花!长在树上的应当是花,只是天下哪有长成这样的花,跟扇子似得!”
空青摇了摇头,左一句琴太破,右一句雕刻的也不好看,对那琴很是嫌弃。
“这是青棠树。”
宛童摸着琴面上刻着的那棵树轻轻说道“这是青棠树,上面的花是青棠花,因花生来便如飞羽一样,世人也叫它为绒花。”
空青哦了一声,在口中轻轻念叨“青棠?好熟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宛童抿嘴一笑,说道“人间的水土可养不活青棠,你可还记得自己在那里见到的?”
“想不起来了,为什么人间养不活它呢?”
“因为青棠树不是凡树,青棠自种子开始便带着毒,若是用含有剧毒的水土去浇灌它,两毒相克。它就变成一株普通的树,若是用凡尘普通的土壤去养它,它便只能是株毒树,不但从根苗到断枝有毒,若是花开之时,香味弥漫何处,花中的毒气便扩散到哪里,因为它的与众不同,早在万年之前,就被悉数砍伐毁灭,除了它的花样还留在世间,天地之中已再无一处能看见它的身影了。你若是见过,一定是在哪位姑娘的衣衫上看见的。”
空青脸上一热,挠头道“我是真的记不得了,兴许是与旁的花长的与这青棠相似,我看花了眼也说不住!”
“铮~~~~~”
宛童不小心碰到了琴上仅剩的一根弦,颤动的丝弦发出了清脆动人的声音,只那一瞬,好似春风拂来,暖阳近身,只那一下弦动,只觉心中宁静祥和,冥冥之中隐隐感到一无法言语的丝暖流从那孤弦中缓缓流入体内。
“空青,我弹一首曲子给你听可好?”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弦动的同时,宛童心底深处突然生出来一丝从未有过的渴望,她渴望用这琴弹一首曲子,这渴望过于强烈,强烈的有些不像是她自己的想法,好似是那孤琴的渴望悄悄的流进了她的心中。
空青不同音律,弹琴与他听还不如对牛拨弦,只是宛童难得的欢喜,他也没有驳她的面子,点头答应下来。
宛童拔了四根长发绑在琴上做弦,她深吸一口气,叹息声透出丝丝紧张和激动,纤细白嫩的长指轻抚琴弦...................
虽是长发比不得那仅剩一根弦发出的声音美妙,但那琴声悠扬清脆,明明从指尖响起,但却从九天云外传来...........幽幽然令人心神松弛,清新自然.............
向来不喜音律的空青竟然破天荒的闭上了眼睛,将整个心神都沉迷在那平和又宁静的琴声中.........
伴随着琴声的响起起,他仿佛看见了风穿过每一片树叶,听见了新生命来到世间发出的第一次声音,幽幽琴声带着他追溯过去,他看见了当年与义兄义妹初次见面时自己的拘谨,看见了自己偷偷离开无启时母亲站在村口时的愁容...........
恍恍惚惚,他走进了一场浓雾中,在那浓密冰冷的浓雾中,隐隐约约有稚嫩的哭声传来,他几番奔跑终究是离不开那浓雾,在他将要放弃之时,浓雾中却传来了孩童的对话声.................
“喂!你怎么了?是在哭吗?”
“是对岸那群家伙欺负了你吗?别哭了,我来帮你打回去!”
“哈哈哈!叫你们欺负人!黑子,大黄,给我狠狠的咬他们!”
“咦?你的眼睛怎么了?”
“对了!我叫空青,是无启族的,你叫什么?”
“我叫”
“嘣!”
弹曲方才一半,只听有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空青猛然睁开眼睛,只见绑在琴上的长发皆断,只有那一根孤弦在空中微微打颤。
空青虽是从曲中醒来,但一颗心却与那孤弦一样微微发颤,那两个孩童的对话仍然在他耳畔回荡..........
“好琴好琴!只是仅剩一根弦可用,还真是可惜.............咦这是什么?”
宛童在琴上摸到了一块小小的,微微凹下去的印记,空青那袖子擦了擦,凑上前看了半天才幽幽吐出一个字来“希,是一个希字.....嗯?好香啊...........”
“香?”
宛童收回手在鼻下轻嗅,果真有一丝幽香传来“难道...........空青,快!弄点火来放在这琴上!”
空青哦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一个打火石,星星一点的火花迸溅在那琴上,只是奇怪的是,那琴虽是木头做的,但却未被木头点燃,反倒是积攒多年的老灰被燎了去,琴面上平滑干净,没有一丝的损伤。
那琴因火星的燎烧变得有些微热,原本若有若无的香味一时间变得浓郁起来。
“咦?这是木头吗?天下竟有不怕火的木头!”
宛童抿嘴笑道“狂你自称是游历了三界,难道不知这世上有的是不怕凡火的木头?这琴重如百金,火燎不伤,遇热有香,是应当是桐木所造。”
“桐木?”
“是,是桐木,也是世人常说的梧桐树........”
宛童话音戈然而止,她口中念叨着桐木,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
“桐木.....这可是桐木啊!若真是梧桐树所造......那这琴........定是那一把!”
“哪一把?”
空青本就不通音律,不知乐器,宛童话只说一半,他自然是听的云里雾里。
宛童激动的双手微微打颤,她抚摸着那仅剩的一根弦,一字一句缓声问道:
“空青,你可听说过伏羲凤凰琴?”